卷二 簾卷秋風醉清歌 第十六章 月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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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某些老人之外,左府中的人全是對左三小姐的存在一問三不知的,向來隻用服侍三位小姐四位公子,有人甚至猜測四小姐之上的那一位姐姐不過是早夭了,倒是近時才知道她的存在。
本以為左三小姐是因為不受寵愛而被棄之府外的,是個好欺負的主兒,可直到白衣婚禮天下聞名的時候才知道這可不是個易與的主呀!
所以眾人在對待左蘇這位不熟悉的小姐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而現在更是膽大心細的侍候好她的起居飲食,記下喜惡愛憎,好等哪天她在白貂侯府過得不順意回娘家的時候,不至於行差踏錯,徒惹是非橫禍。
……好宴,果然是好宴,周遭的目光如十萬瓦的燈泡直照住她,小弟左文拚命將菜一碟換一碟放她麵前,而她則拚命地碟子移到身邊男子的麵前。
飯桌之上風卷殘垣,可吃的不亦樂乎的似乎隻有自己夫妻兩人,左蘇瞧著各人手中握住似乎還未動過的筷子,覺得壓力甚大,即使是珍饈百味也頗有些消化不良。
眾人望著那食姿優雅萬分的夫妻兩人覺得賞心悅目極了,即使是向來極重禮儀教養的大夫人也不能從這兩人的舉止中挑出毛病來,可看到他們那不可思議的進食速度,那急劇減少的飯菜卻是愣了、黑線了、目瞪口呆了。
當然,在場的沒有被這境況嚇倒反而對此覺得興味盎然的還是大有人在的,那就是坐在主位當上目光湛湛瞧著左蘇,其中慈愛之色不加掩飾的左大家長了。
雖然父女未來得及講過半分私話,但左善人就是覺得左蘇這女兒很是合他心意,似乎一些一直缺失的東西得到了彌補。
左蘇被他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據她所知,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的確是在很久以前曾經熱若熔岩的,但之後不都已經降到冰點了麼,今天他這是怎麼了呀,間歇性抽風?演的又是哪一出?
想不通的左蘇隻能將問題如眾夫人長得相像的問題一般拋諸腦後,按白井池所說的:你不找答案,答案自然會來找你的。而沒有想到的是這兩件事的謎底在明日就會揭曉了,隻是她現在還未預料到罷了。
飯後,左蘇細細擦著嘴角,對飯菜回味之餘,恰好聽見,剛好落座在她對麵的左襄小聲嘟噥道:“什麼詭異氣氛,都吃不著了。”而在座眾人都怕是聽得清楚的,卻沒有一人說話。
瞧著左襄那摸著肚皮餓著吃癟的模樣,左蘇不禁挑眉得意一笑。臨走,還中氣十足的朝走在前麵的白侯爺哀怨的喊了一句:“相公慢點走,我飽~~~~”
那一聲嬌滴滴的相公是多麼銷魂,豈是尋常人吃得消的,直讓定力十足如白井池在跨過門檻時候都幾乎就地一倒。
頓了一下,撩開衣擺,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的白井池回頭與此時仿似弱不禁風的自家夫人含情脈脈相望著。
男子迎風而立,盛燭光而笑,說話更是醉人如醇酒:“夫人不急,為夫等你!”
好一個為夫……左文禁不起如此摧殘,手一抖,而後看著此刻已經完全將矜持什麼的拋諸腦後的自家胞姐如無腳候鳥般飄到姐夫身邊去,小鳥依人的依著靠著,最後,一對伉儷似天邊流風一樣不留一點痕跡地離去。
一家子中最是真性情的小妹左襄受打擊似的突然趴倒在桌上,以頭捶桌,猛呼:“受不了了!!!”
是呀!真是受不了那股纏綿勁、那滿屋亂飛的粉紅泡泡了,左文想,那真的是他向來清華冷持的胞姐麼,那呀,就是天邊的浮雲!
屋裏麵的人還在風中淩亂,可左府眾人誰又會料到,這剛剛還在他們麵前如糖粘豆一樣的癡人兒,一走出門口,離開大家的視線便立馬分開,兩人相距的中間甚至還能容兩成年男子並排走過,哪還有一絲一毫的曖昧氣息呀!
丫鬟柳綠跟在兩人身後,自然是對這人兒間的古怪相處之道感觸最深的,暗咬銀牙,決定還是眼觀鼻鼻觀口什麼都不管,低頭裝透明。根據她多年以來在這左府曆練出來的察言觀色本事,這兩人她還是少管得好。
隻是,有些東西並不是她說忽略就能忽略得了的,前麵兩人三三兩兩的怪異字詞語句陸續隨風伴至她耳邊,怎麼聽怎麼個心驚肉跳。
“我覺得我今晚不用吃夜宵了。”
“嗯,你今天的確吃得多了點。”
“那是,送了一頭燒乳豬過來,怎麼也得吃回本去。”
“我認為白貂侯府能養得起你的。”
“可你怎麼也吃了那麼多?”
“娶雞隨雞娶狗隨狗。”
“撲哧!”聽著說法,左蘇忍不住笑了出來,天知道她剛才隻是有些不好意思而隨便找了個話題說說,怎知道……
左蘇充滿讚揚的感慨說道:“你剛才的反應真快!”
白井池神色認真語氣戲謔不甘落後地道:“你的表現才是可圈可點呢!”
“我都不知道我原來是那麼惡劣的人。”
“似乎我們湊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不太正常的。”
“覺不覺得你話很多?”
“彼此彼此,一巴掌敲不響麼。”
“你知道我現在想幹嘛嗎?”
“啊!今天月亮真大真圓。”
“喂喂,你不是看不到麼!”
“厄,今天風挺大的!”
“厄……”好吧,是挺涼的。
“那……明天記得……”聲音霎時噎住了,後才陸陸續續傳出:“……多……添……衣……”
“嗯,你也是。”左蘇牽著某人的手,嘴角緩緩勾起一道優美的弧線。
說話的聲音忽然都沒有了,柳綠疑惑,小心翼翼地抬頭,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紅光竹影,那兩個神仙一般的男女並排走著,不再是隔著疏離,而是手柔柔牽在一起,肩不時輕碰著,甜情蜜意絲絲纏繞,不像剛才那般肉麻得嚇人,而是像楊枝玉露一樣滲入人心,覺得天作之合也不外如斯。
隻是,浪漫是浪漫,登對是登對,瞧著兩人徑直往一個地方走去,被禮教深深荼毒的柳綠還是忍不住插了嘴,連忙跑到兩人麵前,指著左蘇的閨房,拚命搖著頭。
“侯爺、小姐,三朝回門的夫妻是需要分房睡的,以免對娘家的人造成衝撞,所以……”
哪知,瞧她一麵急色,左蘇卻是冷下臉來,嚴詞厲意:“我做事還用得著你來指教?!”平生最恨便是被人指手劃腳不得己意,派著個丫鬟跟前跟後她已經忍了,而這次那幾位夫人可以說是犯了她的大忌。
今天的所有事,隻要她們的動作不是對她橫加阻撓,即使說著難聽的話給難看的臉色,她也不會計較什麼。歸寧的習俗左蘇還是有所了解的,這回也不是要跟白井池同房,不過是習慣使然走在一起,之後也會各自歸房的,然而現在她卻偏要這樣做。
說她任性也好,不能登大雅之堂也好,這事她是做定了。
溫馨氣氛蕩然無存,被她冷凝的氣勢一嚇,柳綠驚得腳一軟,連忙跪倒在地,頭不住的往地上磕,“小姐,柳綠錯了,小姐,柳綠錯了……”
左府教養下人向來嚴格,而她一向小心謹慎,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她不敢想犯了主子會得到什麼下場,隻是腦海中不斷回放著當年與她一同進府的小丫鬟因為不小心將茶潑到琉夫人的手背就被下令杖打二十棍掃地出府。當時她就在一旁,那個慘烈的場麵是永生難忘。
她隻知道,一定要求饒,一定要求得原諒,不然……所以她隻能不斷重複著那話,甚至是磕頭。
“我叫你磕頭了麼?”就在她頭磕得有些暈的時候,從上麵傳來聲音,讓她霎時間什麼舉動都不敢有了。
“抬起頭來。”又是一句命令,而柳綠絲毫不敢怠慢。
那原本靈動的雙眼此刻充滿了驚恐,左蘇看見她額頭紅腫了一塊,微不可察皺了皺眉,說話的聲音卻是沒有那麼冷了。
“去將姑爺房間的東西全部拿過來。”
“是是,柳綠馬上去。”
不敢再說什麼,不敢再堅持什麼,這時候什麼古風習俗都沒有重獲新生來得要重,柳綠跪得太久,暫時站不穩,猛地向一側爬了幾步,然後連跑帶奔離去,那速度之快,彷如身後有厲鬼再追。
不過左蘇在她心中也堪比厲鬼了,如果說琉夫人之威是借丞相府勢的,那麼左蘇的威勢便是來自她的心中,更強更重,柳綠這是徹底怕她了。
早上來的時候,白井池的東西全都放在了距離左蘇閨房不遠的另一間房子內,現在倒是正大光明將所有搬過來了。
經過這事,左蘇心中始終鬱鬱,白井池經曆一切過程,自然懂得她心結,有心想說上幾句話,卻是耳朵靈敏一轉,禁不住麵朝某處,訝異的發出“咦”一聲。
左蘇不知他發現什麼,卻是好奇這人難得會泄露心緒,便往那方看去。
左蘇閨房門口正麵朝著一個小花圃,小花圃中間是空著的,隻有幾片落葉、幾塊花瓣落在了上麵,冷冷的月光打下來,照得地麵光禿禿的。花圃的周圍搭著幾個架子,上麵爬滿了藤蔓,偶爾幾處露出些花蕾,向著天空,爭相奪輝。
但這,都不足是白井池訝異的原因,左蘇這樣想著,目光漸漸落到花架子下,光暗了些,可還是能夠看到那藏著的一盤盤花的。此時,隨著月上中天,花透過架子縫隙裏泄出來的月光顯露真身。
白日裏,左蘇曾看過的覺得不過普通的花,此刻竟然綻放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美麗。
花的冠筒很大,微下垂,周遭有許多附屬物,為紫紅色,花朵翹起,為純白色。此時,花的全株微微振動,似乎在使勁的撐開柔白的瓣,努力的放出淡淡的清香。
很香,很美。人皆是愛美的,左蘇也不例外,此時的她被震撼了,美眸中充滿了讚歎的神色。
“是月下美人。”微訝後,白井池帶著歎息語氣說道。
“是啊,想不到傳說中的曇花一現竟然真是如此美麗,隻是月下美人不是總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綻放的麼,現在還不是時候吧?”
“你也會相信那些權威之言?”白井池忽然揚起一笑,“氣候、地域等諸因素都會影響月下美人的開花時間,黎明不過是個籠統的說法。而且月下美人花開持續不過一兩個時辰,你可要看好這美麗了,因為在這裏或許花期會更短也說不定。”
“你曾經看過月下美人?”左蘇瞧著花,分心問道。
“這倒未曾,不過是書上來的見識罷了。”
聽罷,左蘇不禁覺得心悶悶的,是呀,這人是看不見的,她總不可以因為這人給他的印象太過無所不能便忽略他也的確會有所無能為力的地方吧。
心下黯然,卻是眼眸一亮,與他說:“那我跟你講述它的盛開過程吧,你也不是盡信書的人吧,紙上得來終覺淺,現在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會將我的所見所聞告知與你,讓你親眼看著這月下美人盛開的美況。”
白井池心下清明,為她的體貼感到窩心,便朝她微微一笑,示意這樣頗好。
兩人挨著並坐在字欄杆處,白井池一直微笑著聽左蘇的詳盡美好的描述,靜靜的沒有插話,而左蘇則盯著月下美人不放過它一絲一毫的變化,然後將她感受到的這份美麗加以潤澤轉述給白井池,偶爾回眸望向對方,得到的是更加清風朗月的笑容。
由始至終,都不過是左蘇一個人在說在賞,似乎這隻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但兩人卻都覺得如此並不會覺得無聊,反而是樂在其中。
期間,柳綠回過來了,隻是沉浸在兩人世界的人兒居然都沒有察覺,見到如此融洽美好的情景,柳綠也沒有出聲打擾,悄悄地放下東西便退了出去。
漸漸,左蘇竟覺月下美人再美,都沒有眼前這人的笑容美,月下美人於她是震撼心靈的,而白井池,於她,卻是神魂皆震。
左蘇終於警覺白井池於她實在是太特別了,一切的先例都是由他而開,她似乎踩進了一個網,會讓她變得與從前的她不一樣,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
平生第一次感到無措,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掙紮,直覺告知她,這不是普通的網,越是掙紮便更容易陷得越深,然而在這還不知道這網要網住的是什麼的時候,她隻能清醒地看著自己,陷進去。
她看向白井池的目光變了,不那麼純粹,多了一絲無奈,白井池感覺到了她的變化,卻是不知道那是為什麼,隻能輕聲問道:“怎麼了?”
聽他如此輕鬆一問,左蘇真想大聲問他,他到底對她使了什麼魔法,為什麼她會變成如此。但實際上對上他關懷的目光,這些話左蘇是一句都說不出口的,隻能呼了口氣,佯裝輕鬆說道:“沒什麼,隻是可惜月下美人將要凋謝了。”
他們坐著不知時候過,這時月下美人的確是走向衰謝了,倒是給了左蘇一個很好的借口,而她口氣中佯裝輕鬆而遮掩不住的沉重也恰好借由此讓敏感的白井池這次是完全沒察覺出她的怪異。
隻以為她沉重的心情便來自於月下美人一現的轉瞬燦爛,白井池笑笑安慰道:
“你知道為什麼很多人在愛情花中不會選擇月下美人作為禮物?”
左蘇不知道他何意,卻是據她所知如實回答:“自古一語有“曇花一現”之說,感覺上就像愛情般一笑而過,隻求燦爛不求永恒一樣!”
白井池微笑,卻是對著左蘇輕輕搖頭:“你果然聽聞過這樣的話,可那隻不過是對月下美人的一種誤解而已!其實月下美人才是最專情於摯愛的花,月下美人該作為情花之王的。”
這一段聞所未聞的話恰好引出了左蘇本來所剩無幾的好奇,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白井池情知已經達到效果,便沒有再旁征博引,而是直接說出一整個故事。
“月下美人除了喚曇花之外,又稱韋陀花,至於為何這樣稱之,是由於相傳月下美人和佛祖座下的韋馱尊者有過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傳說月下美人是一個花神,她每天都開花,而且特別燦爛,然而她愛上了一個每天為她鋤草的平凡小夥子,後來玉帝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大發雷霆,要棒打鴛鴦。”
“玉帝把花神貶為一生隻能開一瞬間的花,不讓她再和情郎相見,還把那個小夥子送去靈柩山出家,賜名韋馱,讓他忘記前塵,忘記花神。可是花神卻忘不了韋陀,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駝尊者都會上山采春露,為佛祖煎茶,就選在那個時候開花!希望能見韋馱尊者一麵,就一次,一次就夠了!然而遺憾的是,春去秋來,花開花謝,韋馱還是不認得她!”
對上左蘇已經漸漸被故事中的深情感染的目光,白井池緩緩將最後一句補充道:“月下美人一現隻為韋馱。”
隨著這一句話的落下,左蘇的心忽然沸騰了,喃喃自語起來:“月下美人為了韋馱所給予的愛情並不是一現而已,而是傾注了她一生之美。”
“沒錯,月下美人的花語中有對愛情的思念、付出一生的追求、犧牲自己的意思。所以,對它不應該是可惜的,因為它傾盡了一生卻了無遺憾。”
聽到這話,左蘇才徹徹底底明白過來,原來這人說一長串的話,不過是為了安慰她那一點點假裝出來的惜花之情。這個在別人麵前總是冷漠疏離的人,卻在她身邊化作春溪溫柔,心頭不斷湧動著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的目光變得格外複雜。
隻是這一切一切都在他將她抱入懷裏的時候化為平靜了,他的氣息拂在她耳畔:“我知道你今天的一切都不好,你的虛偽我看見了,隻是我憐惜。既然你已經是我的人,那麼我便不會委屈了你,也不會讓別人委屈了你。”
原來今天的一切他雖然看不到,卻是感同身受了,他懂的,他什麼都懂。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懷抱是這麼溫暖的,溫暖得,讓人心甘情願的,沉溺於此。
左蘇不知道白井池抱她的動機是出於什麼,隻是這一刻,她什麼都拋諸腦後了,仿佛這樣抱著,能到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