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誰家少年郎稚嫩 第七章 白日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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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忽然,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悶悶響起,霎時間擾了左蘇的思緒,那微微揚起的小臉上,一雙遙望著虛空不知所以的眼睛漸漸洋溢上波光,像是複蘇在清晨得到陽光潤澤的露珠,流光溢彩。
原來,不知不覺間燭火已經燃盡,隻餘幾絲幾縷黛色輕煙在蕩著、飄著。
屬於白日晨起的微白亮光穿透過格子窗台的砂紙,灑在地上,漫在腳邊;散在空中,揚於衣沿,瑩瑩光芒,格格精致,漸漸走向尚留黑暗駐紮的地方消失不見了。
許是坐久了,就連身為練武之人的骨格子也受不了,藤椅上,左蘇斂斂身子,腿腳傳來一陣酸麻。
同時,門外響起一把妙齡女子的聲音,腔調正圓,音質滑而不膩,語氣溫和似柔,正是四大侍女中最穩重端莊的藍衣柒陌。
“小姐,柒陌可以進來麼?”門外,柒陌掩著眼,心裏思緒翻騰。
“進來吧。”
左蘇本來是不想應著的,昨晚至今還沒有濕潤過的喉嚨現在幹幹得很,說出來的聲音定是像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滿布的老太太一般單調枯燥無味,這種滄桑的感覺是左蘇不喜的,因為這會讓她覺得心老。
不過柒陌就是一個耐心被調教得特別強盛、做事情又特別執著的一個人,許是自少接受得來的教養,禮節這一方麵是柒陌必然要執著堅持到底的東西。若是得不到回應,就算是明知閣樓裏麵有人也不會莽莽然闖進去,隻會默默站在外麵不說話也不動作。
明事理,知禮節,這樣的思想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了。
柒陌輕輕推開漆門,滿屋的黑暗頓時被一大片的光輝驅走,甚至還可以看見幾許橙黃光圈在她那被晨光照得有些發白的藍衣裙裾上妖嬈舞蹈。
柒陌進來後,眼睛並沒有掃視其他地方,就是緊緊盯著那坐在藤椅上有一手沒一手捶著自己大腿的左蘇,彼時她的目光投向了這邊,眼睛懶懶的眯了一眯,似乎是在適應這突然轉換的色彩與光度。
“唉……又是這樣,整個晚上都以同一個姿勢坐著,怎麼能不難受呢……”柒陌一麵在心中冒著泡泡埋怨左蘇從來都不疼惜自己的身子,一麵卻是加快腳步走向對方。
柒陌走到藤椅邊上,在小幾處放下手上的托盤後,便緩緩矮下身子,伸出雙手輕輕揉著按摩著左蘇腿上有些發硬的肌肉,替她鬆鬆筋絡。仰起臉來看到左蘇始終是一副眯著眼睛享受的模樣,柒陌忍不住佯裝嗔怒道:“小姐你……總是讓人不稱心的,盡管你比這裏任何一個人都強大,卻還是讓人忍不住要擔心。”
就在柒陌打量著自己的時候,聽著她的嘮叨,左蘇心中卻是不禁陷入回憶,想起從前的柒陌——其實“柒陌”不過是她要求自己賜予的名字,說是要忘記從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原來的名字左蘇忘記了,隻是依稀記得柒陌原來是一個書香世家的獨女,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從出生開始便要接受“一家之母式”的培訓,因為她指腹為婚的小相公是另一書香世家中的長子嫡孫,將來嫁給了他必然就是當家主母,舉止禮節是絕對要得當的。
那一年,左蘇遇見柒陌,卻是在滿山的血霧當中,她是唯一被搜救到的活人,因為被塞在石山縫中而僥幸逃過此次禍難。
那一雙眼睛,原本緊緊閉著,睜開的時候卻是滿眼浸血。本來是兩家人的到別院的一次聯誼,為的就是從小培養那對未來小夫妻的感情,可迎來的卻是如風如火的殘酷侵略。如果沒有那件事,現在的柒陌又會有怎樣的命運呢?
滿門被屠戮,親家被滅門,左蘇並不知道是什麼信念使她最終熬過這一關的,隻是深深記得,有一天,她突然揚起小臉,對著自己輕輕說道:“做不成大小姐,做不成當家主母,但我,還是能做管家的,要不就當侍女,我不是沒有用的人,我能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著,代替那些已逝的人們。”
所謂門檻,過去了就是門,沒過去就成了檻。時間不是解決問題的高手,但絕對是治療心靈創傷的大師。世界上隻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
許是現在的她正是在向著一些什麼證明自己是鮮活地活著的,也是被需要的。
許是正在人海不停的遙望,等待著一道曙光,照亮未知的方向。
左蘇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會有著一個說不盡故事……
她又何嚐不是……
待得左蘇舒服了些後,柒陌奉上托盤上的一瓦杯鮮熱紅茶送到她麵前。
“咳!”許是熱氣攻人,左蘇輕喘一聲,便以手推開紅茶幾許,順順心口處然後道:“不急,先梳洗吧。”
“但是,這冷掉了效果就會大大降低了。”柒陌囁嚅不依道。
時屆寒冬,萬物生機閉藏,人的機體生理活動處於抑製狀態。養生之道,貴乎禦寒保暖。冬天喝茶以紅茶為上品。紅茶甘溫,可養人體陽氣,生熱曖腹,增強人體的抗寒能力,還可助消化,去油膩。
“柒陌……”左蘇斜眼看著她,接著道:“內力運用是要熟能生巧的。”
聽罷,柒陌默然,沒錯她的內力是火屬性,但就是不知道,再溫過的茶是否依然還有原先的效果了。
腿腳似乎能動了,左蘇就著柒陌的手緩緩站起來,隨著這身體的直立,雪白皮裘順著圓潤的肩膀溜了下來,隻餘一襲素衣簡簡單單套在身上,寬袍寬袖,鬆身鬆領,粗看似是鄙陋之貨,平白無奇;細看卻能見到複雜暗紋鑲嵌其上,陽光掠過即閃起熠熠亮澤;再摸之更能感覺到其中的細膩滑而似娟,凝而若脂。
簡單卻不失精致,複雜卻不失灑脫。
“柒陌,插上花吧。”左蘇輕撇那尚留在托盤上無人照料的花兒,輕聲吩咐道。
“好的。”柒陌依言把幾案上的插著滿滿的一囊精致可人的素心臘梅自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取下,換上新鮮的天堂鳥。
天堂鳥這樣的花在柒陌從前未能見過,但是歸離山頂卻是長得遍野皆是,這個名字也是左蘇告知的,想是歸離山上的特產。天堂鳥,花形別致,身體是蘭色的,頭部是白色的,翅膀是橘黃色的,好像是仙鶴在翹首祈盼的模樣。
天堂鳥是小姐最喜歡的花,至於原因嘛,許是物以類聚,仙鶴期盼的是什麼,當然就是自由的暢遊於天地鴻蒙之中,這也是小姐眼神中偶爾會流露出的眷戀。隻是天堂鳥是根植在泥土中的,那麼束縛著小姐的那條銀鏈子的端口又是在哪裏呢?柒陌總會在心中思考這個問題。
淺淺彎著腰兒,身子邁過幾案,柒陌敲開幾案旁的那一扇窗戶,天空中盛開著一輪又一輪的橙黃光昏,進門前的藍鬱得幽幽帶點兒魚肚白的天早已被仙女似的山的一層層麵紗裹住了。
從這窗戶看出去的風景出奇的好,蒼勁的古柏,頂著層層冰淩的浩瀚花海,鏽跡斑斑的欄杆,寒氣逼人的大石,還有俯瞰著的巍峨秀麗的群山,一陣陣的寒氣從山底下升騰起來,使這一般景象似是彌漫在夢中,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幽靜,仿佛要將這世間的一切消融成無形。
山上的早晨總是特別的,鬆鬆懶懶清清淺淺的風經常會帶有一絲鮮活的味道,那裏麵藏著雨雪、霜凍、雲霧、冰珠、冷不死的草根、淩寒綻放的花兒、純樸的山間,還有為嚴寒添色的陽光,盡管現在是冬天,天寒地凍,萬物蟄伏,寒邪襲人,但稍添冷冽的空氣也並沒有失去那一抹新鮮。
看著左蘇單薄纖弱的身軀在這一陣忽然而來的晨風掠過之後顫驚驚的打了一抖,柒陌卻是很難得掩嘴一笑。這固然是練武之人身體早已不受寒暑所侵的原因,若是左蘇真的那麼不巧的病倒了的話,恐怕最緊張擔心的估計就是她了,更不論說在這裏笑著樂。
當左蘇梳洗好出來的時候,柒陌便說著是這時辰去準備早點了,卻也將已經溫熱好了的紅茶置了下來。
就這樣看著一扇門開了又關上了,關上了又開了,左蘇始終靜靜站著,依著幾案,托起重新揚起白色熱氣的瓦杯子,細細摩擦著杯子的邊沿,偶爾便低頭呷一口。
陽光打在側臉,是一抹美得讓人窒息的剪影。
見著已經垂到腰際的仍然散亂著的明顯不受主人鍾愛卻依然纖細柔軟烏黑發亮的青絲,左蘇眉間不經意一皺,心思反轉。柒陌走了,誰來打理這麻煩的東西呢?若是平日她可以隨便它披著也好,紮著個馬尾也好,但是今日……卻是不能了。
又扯了扯身上的嫩白衣裳,左蘇隻能感歎自從有了人服侍之後她還真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了,就連這穿衣也生疏著,不過現在,能依靠的就隻有這一雙手了。
窗外的樹葉上跳舞著金光,那些駛過天空的閑雲,有著惆悵的倒影,那些使人頭額清爽的吹過的涼風在那白晝晨光中,無形無色,而且永遠,永遠無有言說,這令人煩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