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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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宮人們都驚慌失措,神色緊張,皇宮各處的守衛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聽說陌少一的軍隊已經兵臨城下,將帝都包圍。
    也讓祈琅卿嚐嚐坐困愁城,四方無援的滋味。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因果循環如此,萬物皆不能免。
    獨自坐在藏書閣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身邊堆放著淩亂的書籍,前朝修纂的史書雖已被戰火燒毀大半,還是留下珍貴的副本,書頁泛黃,輕輕一扯便脫落,不得不小心翼翼。
    終於,三百年前容國叛亂的一幕再現於眼前。
    我不知那時年歲尚幼的如墨心情如何,是害怕,還是茫然。自己的貼身侍女們逃得一個不剩,侍衛們四下逃竄,搶掠宮中財物,與盜賊無異。她雙目含淚,拖著長裙走在狼藉的華麗長廊上,顧自逃命的宮人們眼中早就沒有她,懷抱著值錢物什與她擦身而過,瞬間便沒了蹤影。她踉踉蹌蹌走至大殿中央,卻發現自己的父皇已經神誌不清,意誌消沉,滿地的妃嬪屍體橫七豎八躺在腳邊,手中的長劍躺下一條血線,血珠落地有聲,讓雙耳鈍痛。
    世間最硬的是金剛石,無堅不摧,遇強更強,一旦受到致命傷害,碎得最徹底的也是金剛石,挫骨揚灰,粉身碎骨。她眼中始終偉岸堅強的父皇,卻在叛軍攻入皇宮的前一刻,於她麵前自盡而死。
    而她也終於明白,生死之事,不論對誰來說都是輕而易舉,越是掙紮,就越沒有退路。
    所以我死之後,她才選擇下嫁厲國太子,而不是一個人守著那座孤城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薑亂玉一統天下,容國全力相抗,也未能幸免。
    我的指尖輕輕翻過那一頁,視線落在【天昭八年,容國亡】,心中悲愴之情便難以遏製,幾欲破體而出,將全身撕裂。
    大軍揮師,萬馬奔騰的場景曆曆在目,塵土飛揚,熱血四濺的溫度,一寸寸漫上指尖。
    我仿佛看見她馳騁馬上,英姿颯爽,指點山河,一顰一笑都如此蕩氣回腸。
    原來離開我以後,她才能學會騎馬,學會堅強,學會治國,學會做一個好皇帝。
    視線繼續下移,一行一行,不敢漏掉一個字。
    就好像自己猶追逐著當年的她,跟她一起逃往天涯海角。
    【蘇氏如墨,亡容之君,夫歿,單騎逸】
    袁青是個君子,既愛她,也敬她。不是不知她心中所想,隻是因為太愛,所以不願計較。
    念及此處,竟然也微微勾起唇角。我不在了,自有人代替我照顧她,她總不會受半分委屈。
    亡國之君,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這一切都已經不是我們所能左右。世人都不曾看到,她一個人逃離容國時留下的淚水,滴落在這片她自始至終都深愛的土地上,馬蹄揚起的紅塵,掩蓋她奔逃的足跡。
    恩怨悲歡都已經不能計算,就把這最後的回眸,當做永恒的訣別。
    【兵至白鹿崖,蘇氏無蹤,空留一騎】
    目及此處,心髒仿佛如戰鼓狠狠擂了一下,幾乎停住。
    白鹿崖……
    腦海中又浮現出當初情景,我把她丟上馬背,狠狠地抽了那馬一鞭子,它就像發了瘋一樣往地麵盡頭跑去。
    薑亂玉的暗箭一支支穿過身體,居然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我還說要給她一個大好山河的,可是卻丟了她的半壁江山。
    不知不覺間,眼淚滴落在發黃的書頁上,發出啪嗒的輕響。
    她拚盡全力也要去那片斷崖,隻因那裏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你從來就沒有忘記我,就如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
    這宿命的沉重,都讓我們難以呼吸,也難以逃避。
    傻姑娘,到頭來,你還是選擇了跟我一樣的結局。真是太傻了,小傻瓜。
    小傻瓜……
    陳舊的紅木大門被用力推開,陽光蜂擁而入,流瀉滿室,空氣中塵埃飄舞,模糊了我的視線。
    祈琅卿一手提著沾血的長劍,一手推開門,一步步向我走來。
    這一刻終究還是到了。
    我麵朝他站起身,撣了撣衣上的灰塵,道:“是他來了嗎?”
    “來了,隻是你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他走到我身邊,用力捏住我的胳膊。
    “我就知道,他會來接我的。”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凶惡:“為什麼你還能笑得出來?你難道就不害怕嗎?”
    還是笑著,冰冷的雙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輕道:“我也怕的,我和你一樣害怕。”
    一個巴掌清脆地甩到臉上,頓時左臉頰火辣辣一片。
    他怒極而笑:“我何須害怕,就算是死,我也要你給我陪葬,我定要陌少一痛苦一生!”
    我歎了口氣,道:“皇上,事已至此,你還放不下嗎?朝中的大臣們說的或許並沒錯,洛玉是禍水,害了王朝國祚,你又何苦強留?”
    他也笑了,由最初的猙獰,又恢複到當初的幽雅,笑得就好像我們初次相識。
    我卻知道,這是一個君王最後的持守,氣度不改,儒雅恬靜——尊嚴依舊。
    他上前擁住我,仿佛心中滿懷愛意般抱著我,摟著我的腰身,輕撫我肩後的長發,喃喃道:“禍水又如何,你是我命中的劫難,我就算想逃,又怎能逃得過。”
    他還是愛我,卻不知為何愛我。
    情之一字,誰也不懂,若能明說,又怎麼會成為千古之謎。
    帝王如此,螻蟻如此,蒼生皆如此。
    匕首輕輕沒入身體,無聲無息,唯有鮮血滴滴落下,染紅了衣衫。
    “洛玉,你可恨我?”他眼中似有淚水。
    恨?
    我費力地搖頭,笑容依舊,隻是沾了血的雙手一直在顫抖。
    我從來沒想過去恨一個人,因為仇恨太累,太醜惡,也太漫長。
    我反而感激那老頭子給我三年壽命,讓我能遇見你們。遇見你們,喜歡你們,算計你們,然後,離開你們。
    他的淚水滑下臉頰,掉在我身上。君王之淚,可以是為了蒼生百姓,也可以是為了沙場染血,而你祈琅卿,卻是為了一個情字。
    後世之人,不知該如何笑你呢。
    他還是存了幾分不忍,匕首尚未全部沒入,疼痛卻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就在他猶豫之際,我傾身上前,迎上匕首,直到它刺穿身體。
    利刃穿過的聲音,就像浩瀚的風穿過荒野,吹過楊柳,掠過戰場上堆積的屍首,嗚咽著盤旋。
    生命如塵埃般從指間流逝,漸漸暗下去的視線中出現了幾個影子,可是還沒來得及看清,還沒來記得朝來人伸出手,意識已經離我遠去。
    雙手垂落,魂歸他處。
    我甚至沒來得及跟他要一個承諾。
    陌少一,你許我一個來世,可好?
    可好?
    ……
    史書記載,殤國開國君主,武帝陌少一初登帝位,便下令建造七層寶塔一座,塔內所置之物無人知曉。
    每日朝政之後,武帝便孤身進入塔內,整整呆上一夜,次日上朝,周而複始。
    宮中人人好奇,卻又不敢多問。因為早有多嘴的宮女被斬首的先例,縱然好奇,也不敢拿性命做賭注。
    後來有人說,塔裏放著一個巨大的冰塊,是武帝開國之初便讓人從天山運來的千年寒冰,冰塊裏躺著一個人,而且是個男人。
    曾經侍奉過前朝皇帝祈氏琅卿的老宮女認了出來,那冰塊裏的人,正是祈琅卿生前最愛的神仙公子。
    是宮中人人都知道的桃花公子。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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