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軍醫——！！！！！”
    百裏瀟聲嘶力竭地怒吼，帶著內力的聲線近乎沙啞，他死死抱住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的月下，神情猙獰。
    他死死抓著她冰涼的手，卻不敢去試探她是否還有鼻息。
    那樣緊緊合攏的眼睛，那樣冰冷的臉頰。
    在他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從未這樣的驚慌失措。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是不是再也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對著我毫不畏懼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再也沒有一個女子，隻是一回眸的風情，就是風華絕代。是不是再也沒有一個女子，會這樣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我原本以為就算犧牲了你，隻要是為了我的王位，也是無所謂的，但是這樣猛烈地湧上心頭的痛苦又是什麼？
    終於看清了一些東西嗎？一些努力說服自己並不存在的情緒。隻是已經晚了。
    原來這樣的感覺，不是單單的因為對美色的欣賞，也不是因為身份不同的在意。
    而是已經把這個女人刻在了生命裏嗎？
    原來隻有那個人可以影響你的心緒，隻有那個人可以讓你絕望如斯，隻有那個人在你心裏重要到可以讓你將生死輕易看輕。
    你是那樣倔強的女子，那樣活得近乎偏激的女子。
    可是為什麼他那樣對你，你卻可以依舊為了他獻出你的生命。
    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隻有幾個人維持著鎮定，百裏若一直冷眼旁觀著發生的一切，直到百裏瀟的嘶喊聲響起，他才不慌不忙地傳令下去：“暫時退兵。”
    潮水一般的人馬在對主帥的慌亂的舉動的擔憂和懷疑裏退去，對峙的場麵並沒有持續很久就以一方的退敗作為結局。
    百裏若沒有上前勸阻自己的二哥，他看著被軍醫和傳令兵包圍的百裏瀟，以及他懷裏蒼白的人影，抬眼看天。
    他沒有阻止過自己的兄長做任何事情，即使他知道執筆和花月下的關係極好。他隻是想知道，一個被逼到絕路的女人還能做什麼。卻沒想到她隻是徑直走下去，沒有回頭。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能鑄造死亡？
    聖祁。。你夠狠。這是不是你設下的局？是不是你已經把這些犧牲完全算計在內？是不是即使犧牲了你最心愛的女人也是你預料之內的事情？
    我原以為，二哥已經足夠心狠，甚至可以為了服眾而直接關押自己的王妃，卻沒想到你能夠那樣從容，那樣冷靜地射出那一箭。從我的角度，以我的經驗看來，若不是二哥及時擋住那支箭，一定會射穿她的心口吧？
    他對著城門上紋絲不動的那個人影投去最後一瞥，長歎一聲，策馬而去。
    看著城下潮水般退去的人馬，城門上的雲國人馬歡呼雀躍。
    如果開戰，幾乎猝不及防的雲國軍隊真的沒有必勝的信心，更何況他們擔憂的事情就是聖祁會因為私人感情妨礙到兩國戰事。
    在那片突然放鬆了警惕的氣息裏，聖祁微笑著看著周圍的一切。士兵們無疑是歡快的，他們的嘴唇快速地蠕動著，聲音因為環境過於嘈雜而聽不真切。他隻是微笑，微笑，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幾乎定格。
    或許他會就這樣笑著，一直持續下去。
    似乎沒有人去關注在城牆下，嘶聲怒吼的百裏瀟，似乎已經忘記了其實他們的第一次對峙，是因為一個人的死亡而帶來的。
    聖祁微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他麻木地轉身，一步一步踏下城牆，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眼神卻已經有些空洞。陽光落在他身上，刺眼得讓他不得不抬起手背遮擋，他隻記得那最後一滴眼淚，還有手指間閃爍的一絲金光。
    他突然很想，很想用手指去勾勒她的臉頰線條，很想去握住她的手，很想對她微笑。
    百裏瀟的怒吼突然轉變成了聲嘶力竭的慘呼，聲線劃破耳膜，直衝雲霄。
    “花月下！你給我醒過來！我命令你不許死！”
    他茫然回首。
    發生什麼了嗎？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手中的箭射出的時候，自己在想些什麼了。他隻知道，在射出那支箭之前的一切，他都清楚自己在幹什麼，甚至射出那支箭的時候，他的手都是穩的。這個結局，在最初的時候，其實他就有些明了。
    那麼現在這樣的感覺又是什麼？
    他突然想到了那個錦袋。
    那個鄴水在之前交給他的錦袋，他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的錦袋。
    他遲疑著伸手去摸出那個錦袋，隻從裏麵倒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
    他慢慢展開那張紙，眼睛模糊得幾乎看不清上麵的字跡。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覺得窒息得喘不過起來。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小字，清雋漂亮。
    卻隻是那樣短短的幾行字跡，好像寫信的那個人吝嗇於多說什麼一般。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
    既然無緣，何須誓言。
    往日種種，似水無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陌路。
    君已陌路。
    他慢慢收緊了手掌，心口絞痛。
    原來你早就知曉嗎？原來你已經預見到這樣的場景了嗎？又是在什麼時候，你就已經用冷靜而清醒的眼睛看著發生的一切一切，慢慢走近這盤棋，甚至成為我手中的棋子？
    你難道沒有怨嗎？
    最初對你的幫助，又何曾不是存在著幾分他心。
    後來也曾經微微動搖，但是還是為了一直堅定地要去守護的，年少的天子的江山，舍棄了這樣私人的感情。
    而你在寫下這幾句話的時候，又是懷著怎樣的絕望。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這個世界還沒有毀滅，為什麼陽光依舊燦爛到讓人眩暈。
    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呀。
    那雙眼睛已經永遠無法睜開了呀。
    為什麼這個世界依舊如初？
    “聖公子？”霍林河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傳來，聖祁回過神來，困惑地看著他。
    “聖公子你的手。。”
    聖祁慢慢低下頭，看著地麵。
    隨著步履，一地的血跡，斑斑駁駁。
    他的手指，已經深深戳進了掌心，雙手手掌血肉模糊，血順著手指滴落，卻絲毫沒有察覺。
    為什麼不痛呢？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麵無表情。
    他慢慢擦拭著手上的血，空洞的眼睛看著霍林河，聲音輕得幾乎不存在：“霍將軍，怎麼了？”
    霍林河訕訕地指了指他的手，卻被他臉上的表情和聲音嚇得不輕，不敢再說什麼，隻是倉促地搖了搖手，就匆匆離開了。
    陽光燦爛得令人眼花繚亂。
    聖祁閉上了眼睛，卻是最終濕了眼眶。
    忘記怎樣哭泣的你，最終為了我流下了第一滴淚水。
    最初生命裏隻有弟弟的你，並沒有刻意逃脫我設計的局。
    月下，我為他贏了天下，卻輸了你。
    還記得我們最初的那次談話嗎？
    月下，你說你害怕被欺騙，我卻欺騙了你；我說害怕失去，卻最終失去了你。
    我們最害怕的事情，在這樣的時間裏，以這樣的方式，慘烈的出現。我們卻無能為力。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
    既然無緣，何須誓言。
    往日種種，似水無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