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祁沒有來得及看月下的錦袋，因為還沒過多久，外麵就聽見了一陣喧嘩擊鼓聲。
    雲陵出兵了。
    兩軍的距離相差不過幾裏，擊鼓聲震天，遠遠就傳了過來，對方擊鼓出兵，不多時就會接近城門。
    為什麼這麼急？聖祁神色微肅，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出乎意料之外。
    月下在營帳裏無奈地坐著，頭皮火辣辣的痛，似乎因為剛才的碰撞，咳嗽了幾次都咳出了血來，頭昏昏沉沉，外邊有不少士兵在看守，雖然百裏瀟下令把月下關起來，但是由於她是名義上的二王子妃，其實隻是換了一個營帳，多了幾個人看守而已。
    百裏瀟還真是喜怒無常的主兒，不過既然三王子被弄走了，他不做出什麼事情來解決這個算是他造成的過失，怎麼能服眾呢？她知道百裏瀟肯定知道這件事和她無關，但是演戲要演全套，既然下決定要犧牲她，那麼犧牲徹底一點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外麵突然傳來擊鼓聲，月下淡淡一笑。
    不出所料，在三王子被帶走之後，百裏瀟做出了雷厲風行的決定，攻城。而這個時候，唯一能夠下令的人，也就隻有百裏瀟兄弟兩人了。太子恐怕也沒想到，雲國江湖人士居然可以在四大殺手眼皮底下劫走傳言裏武藝高超的三王子。
    下麵好戲就要上場了，而她自己應該也是這場戲之中的一個重要角色吧。
    帳幕被人撩開，走進來的人是弄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跟我出來吧。”
    “好。。”她勉強笑了一下，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後腦一陣劇痛，讓她的眼前發黑，她默默攥緊了手掌，感覺到金屬的冰涼烙痛了自己的手心。
    這是她早已預料的結局不是嗎？為什麼將要麵對的時候會感到心慌？
    弄墨的手伸過來，微微用力支撐住了她的身體，讓她走路沒有那麼踉蹌，月下感激地笑了笑，他卻可以避開了她的目光。
    “抱歉。”他低聲說著，揮了揮手，兩個士兵立刻走過來，一左一右劫持住了月下。
    “沒關係。”月下微笑，手掌裏的金屬順著袖口滑進去，弄墨注視著她的笑容，硬生生轉開了眼睛。
    洗硯走過來的時候，弄墨依舊注視著已經變小的人影，麵無表情。
    “筆被支走了。”洗硯淡淡對弄墨說。
    “我知道，否則筆怎麼可能允許二殿下這樣對待她。”弄墨收回目光，“就算是紙，我想也不太讚同這樣的決定吧？”
    “你好像也不讚同吧？”洗硯麵無表情盯著弄墨，弄墨抿了抿嘴角道：“這樣的算計我不讚同，何況是利用一個女人。”
    “為了勝利，什麼都可以犧牲。”洗硯道，“雖然我也曾經和你一樣，對這樣的手段很不滿，但是要記住誰是我們的要效忠的人。”
    弄墨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洗硯沒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突然歎了一口氣。嚴肅刻板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月下被兩個士兵劫持著走在軍隊的最後，沒有騎馬，所以一路踉蹌著走過去，已經狼狽不堪。
    她甩了甩遮擋到臉上的長發，艱難地看了一眼前方的路，低低咳嗽了幾聲。劫持她的兩個士兵並不敢太用力，隻是鬆鬆拉著她，手掌的力量都很輕，月下感激地看他們一眼，他們就不約而同紅了臉。
    但是即使這樣幾裏的路走下去，疲憊顯而易見。鞋子也因為長途而微微有點磨破了許多，月下覺得胸肺都隱隱作用，渾身難受得厲害，像是被火在烤著一般。
    幾次百裏瀟策馬從她身邊經過，都是目不斜視地離開，月下也沒指望他做出什麼事來，隻是自己走著，裸露在外的腳尖腳底磨出了血來。這下拉著她的兩個士兵更加不敢加快速度了，三個人越走越慢，月下不由感到抱歉，隻能盡量加快步伐，沒有注意到她自己踏過的地方已經有了微微的血跡。
    士兵的話輕輕傳到耳邊。
    “二殿下也正是心狠，王妃還沒有進門多久，居然就這麼折磨她。。”
    “王妃這樣的美人，就算真的做錯了什麼，也不需要傷害她吧？男人不都該有憐香惜玉的心情才對嘛？”
    “三殿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噓，現在三殿下一係的人馬好不容易安撫下來了一點，據說三殿下被雲國人擄走了。。”
    “擄走了？豈有此理，三殿下可是我們雲陵著名的武將啊。。”
    “誰知道啊，聽說對方陣營裏有天下第一公子在呢，這樣也就不稀奇了吧？”
    “我們二殿下也不輸給那個聖祁呢，何況我們這位王妃不是還和他有點關係來著嗎？”
    “哦！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
    大約是百裏瀟一係的士兵吧，雖然竭力壓低了聲音，月下還是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有了她，就是抓到了聖祁的把柄了呢？月下苦笑，腳下努力加快了步子。
    戰爭的場麵，月下的確沒有接觸，也想象不出來。直到她被洗硯從兩個士兵手裏接過來，才真正看清了旌旗招展，呼聲震天的場麵。
    那樣的場景，可以讓人暫時忽略掉所有的其他情緒，隻是被震撼，被征服。
    她慢慢抬起眼睛，四處張望，在這樣的千軍萬馬中，她自己渺小到可以被忽略。似乎隻是一瞬，一個人的生命就可以被終結。不遠處的城牆，黑底的旌旗上刺眼的“雲”字讓她心底抽痛，那樣巍峨的城牆，從那裏看下來，自己必然也是渺小非常的吧。
    兩軍對峙，氣勢取勝。震天的呐喊聲，擊鼓聲中月下的胸口被震得生痛。她緊緊捂住胸口，腳下有些不穩，翻湧而起的血氣讓她臉色慘白。
    原來原來的小說裏，他們說的內傷而死是真的啊。。月下恍恍惚惚地想著。
    紅衣金甲的百裏瀟，在人群裏很是紮眼，他騎著馬和弟弟百裏若並駕齊驅，立在人群之前。而城牆上，一抹淡淡的白衣銀甲若隱若現。
    聖祁。
    百裏瀟的臉色微微收斂，他死死盯著那個他最大對手的身影，不願放過對方一絲一毫的動態。
    聖祁，你心愛的女人在我手上，是我的王妃，我的人質，你會怎麼做？如果我用她來威脅你，你會舍棄她，還是你效忠的陛下的勝利？
    月下沒有再抬頭，她隻是默默抑製著一陣陣想吐的欲望，頭一陣一陣的眩暈。
    “聖祁——”百裏瀟用上了內力，他的聲音遠遠傳過去，震得整個地麵都在顫抖，“你指使江湖人士將我雲陵三王子劫走，此等有失君子風範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對麵沒有回應，聖祁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百裏瀟身上，他的眼睛穿越過人海，落在那個千萬人馬後，那個孱弱的人影上。
    絕佳的視力和內力，讓他可以看清極遠範圍外的人。
    她瘦的很厲害，臉色蒼白。白色的衣衫像是盛開的花，有點空蕩地襯著身體。她落在人群之後，身後看著她的人似乎是洗硯。
    他專注地注視著她，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為什麼我們離得並不遠，卻覺得隔著整個世界。
    百裏瀟似乎注意到了聖祁的目光，他召喚來一個士兵，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對方離開匆匆穿過人馬，向著月下的方向趕去。
    月下感到有人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就像是拎著一隻小雞一般，穿過人群來到了雲陵軍隊的最前方。她的身體懸在半空裏，四肢無力地垂下，沒有依托的感覺讓她的胸口緊滯得難受。
    “聖祁，別的不多說，我們做個交易。”百裏瀟掃了一眼月下，抬起頭繼續道，“用我們雲陵的三王子，交換你心愛的女人，這個交易如何？”
    心愛的女人？
    聽見百裏瀟說出這樣的話，兩方的人馬發出一陣喧嘩聲，目光定格在月下身上。
    雖然很多人都聽聞這樣的傳言，但是卻也隻是傳言，而今百裏瀟赤裸裸提出，依舊讓人感到驚訝。
    百裏瀟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如果聖祁真的交換了，用一個引起戰爭的女人交換至關重要的雲陵三王子，那麼雲國的軍心會如何，雲國的氣勢又會如何，是顯而易見的。而聖祁如果不交換。。
    他真的會不交換嗎？
    百裏瀟看了一眼被手下輕而易舉拎起來的女子，別開了眼睛。聖祁最心愛的女人，聖祁為了她做過多少事情，幾乎人人皆知。這樣的女人能有幾個，聖祁就算是聖人，也是難以舍棄的吧？
    似乎每個人都在做一個最艱難的決定一般，一瞬間沒有人發出聲音，擊鼓聲，喧嘩聲，統統變為了萬籟俱寂。
    聖祁，你會如何選擇？
    隻有以最難受，最不適的姿態被吊在半空的月下，嘴角慢慢露出了笑容。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了然的笑容。
    是早已經猜到了結局的笑容。
    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