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第一次覺得薛燼很順眼，非常順眼，相當順眼，順眼到，她連薛燼抱著被子以傷員名義擠上了自己的床，都破天荒的沒表示任何男女之大防的不滿。
    雖然她也沒有正兒八經的覺得男女該有什麼大防。
    而事實證明，傾城並沒有看走眼。
    在馬車上睡到飽的薛燼，晚上開始生龍活虎，並充分發揮其話嘮本質，從平王府的房屋格局一直科普到辛鉞到了八歲還在尿床的秘辛。
    傾城本應該覺得困的，但隻要一想到外麵還候著個舉著迷香等了快足足兩個時辰沒找著機會吹的楊恣，她就覺得，自己這個夜，熬得簡直太他媽的值了！
    一根管子捅破窗戶紙，慢慢悠悠的就那麼當著傾城的麵兒伸了進來。
    而和傾城臉對著臉，薛燼還在滔滔不絕。
    傾城：“……”
    楊恣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樸實。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麼在人還沒有睡著的時候，往窗戶裏正大光明的吹特製五更香的……
    “有話快說，我這兒忙著呢，穿幫了你賠我銀子？”雖然說步家和太一宮是世交，甚至於太一宮主還特意的在楊恣十歲的時候帶了人來給傾國傾城混個臉熟，但傾城一看見楊恣就是下意識的要生氣。
    到底楊恣也隻是幾年前說了個無傷大雅的實話，從此把她們姐妹推上了一條江湖神秘美人行列的不歸路。
    無數江湖閨秀的夢中情人站在屋頂，玄衣廣袖，衣袂飄然，縱使是刻意擺出副你欠我十萬兩銀子的麵癱臉，也絲毫不影響人由於先天條件實在優越而帶出來的卓然氣質。
    “我記得你手底下有個叫鳳兮的。”楊恣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傾城手腳並用的往上爬。
    倒不是他不想幫，而是他清楚的很，自己不伸手，那就是心腸冷酷不知道幫忙沒眼力見兒笨死了；而自己隻要一伸手，那絕對會被扣上你看不起我我就不用內功我就用爬的怎麼著你想打架麼的小帽子。
    繼而此小帽子會立刻上升到你看不起步家的中型帽子，再一路高歌直接飆升到你太一宮看不起我青州步家的大帽子，最後直衝你太一宮看不起整個武林的超大帽子……
    比起後者，不伸手被罵個沒同情心，那簡直就是誇獎。
    “你怎麼突然想起他了？”傾城微微覺得有些奇怪，也就沒再追究楊恣拉不拉自己的問題，直接跳上了房頂，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槐錦在淮州辦事時剛好碰到他受重傷，事出突然，隻能先把他帶回太一宮救治，傾國又正好把步家的人全數放了假，我隻能一路追著你了。”楊恣依舊是說的輕描淡寫，好像鳳兮隻不過是擦破了點皮一樣。
    傾城眉頭猛的皺起，繼而又舒展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楊恣從來不說謊話，能讓太一公子說出重傷的，那一定是去了大半條命了。
    “他現在怎麼樣？”
    “我走時還暈著，現在沒有話傳回來，應該還沒醒。”楊恣還是站著，並且還偷偷的挪了挪步子，讓自己離傾城更遠一點兒。
    以他對步家小姐的認識度，傾城越是這種輕鬆樣子，那也就意味著她越是要動真格兒。
    “什麼傷？”傾城還不至於問出到底是誰傷了鳳兮的傻話，如果楊恣能找到，那他現在肯定是帶著那人人頭過來找自己了。
    楊恣搖搖頭，負手站著，“傷口很奇特，我不曾見過這種兵器，傷在脖子，如果對方不是武功奇高，那必然是十分親近，能讓他放下防備的人偷襲。”
    “中毒了？”傾城想了想，就脖子上的傷，如果是武功奇高，那鳳兮就不可能被救下，早該死了，如果是偷襲，那也不至於去了半條命，除了自己和姐姐，再近距離的偷襲以他的武功也會最大程度的避免傷害。
    “淮州衛家的明月引，我確認過。”
    傾城大怒，一巴掌拍下，足足震壞了十來片瓦外加半根兒房梁。
    有刺客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傾城冷著張臉漠然往下看。
    楊恣踏上半步，向傾城伸出手，“出事了？”
    “我姐姐必在附近，煩你留訊給她，同樣的話。”傾城微一猶豫，伸手在楊恣掌上輕輕拍了一記，“算我欠你一次……多謝。”
    語畢，也未等楊恣說話，傾城便已輕輕巧巧翻下房頂，整個人貼在屋簷下的陰影裏，反手扣著屋簷，幾個呼吸間已溜進了後院廊下。
    從角落裏轉出來，傾城迎上已經熬紅了雙眼的辛鉞，“王爺如何？”
    “先生！”辛鉞沒被刺客嚇到，反而是從天而降的傾城把他嚇了個後退半步，“王爺無事。”
    傾城點點頭，裝出一副略微疲倦而又無比焦急的樣子，伸手推了推辛鉞，“我剛剛就在後院，那聲響從屋頂傳來，你派人去看看。”
    辛鉞於黑暗中陡然得了盞明燈，招呼了兩個人，一前一後竄上房頂。
    刺客一搜就是大半個晚上，等到辛鉞和薛燼確定是虛驚一場收工時，天已經微亮了。
    簫陌黑著張臉，連早飯都沒吃，直接下令趕路。
    傾城估麼著簫陌是把自己那一掌當成了埋伏的刺客要耗光他們的耐性和體力再把他們一鍋兒端。
    馬車上氣氛沉悶，甘露好不容易養好了傷，巴巴的盼著再過來傾城這兒刺探點下毒人的敵情，一掀簾子就隻見平時雖然倨傲卻著實溫和的公子，那臉黑的比簫陌還厲害，頓時所有的話都給咽回去了。
    “去莫先生那兒把薛侍衛的傷藥拿來，該換了。”傾城側過頭，看了眼甘露。
    甘露隻差給傾城立長生牌位，謝他給了自己這麼個回避風口浪尖的好機會。
    “子修，昨晚你可有發現異常？”薛燼的臉色雖說不算太好，但比之傾城那簡直可以用慈眉善目來形容。
    “你昨日說著說著突然就睡著了。”傾城將太一公子的實話精神發揮到底，“我當你累了，便沒叫你。”
    太一宮的特製五更香還是自己步家出品，用過無痕，絕對不是江湖上下五六的貨色可以比的。
    薛燼之所以覺得不對，那肯定是長期暗衛生涯所養成的一種特有的警覺，絕對不會是發現了迷香。
    傾城這點自信還有，更何況和他同吃同睡同在一間房子的人都沒事，再迷香也沒有這種自主選擇性下藥型的。
    薛燼點點頭，表示自己接受了傾城的說辭。
    “可發現了什麼？”傾城繼續睜著眼問瞎話，他們能發現什麼，左不過就是自己拍出的那個大洞和一堆碎瓦片子。
    “來人至少有三個，瓦片踩碎了，還有腳印，一直朝東邊去了。”薛燼一想起這個就頭痛，自己這邊不過剩下十二人，其中還有大半是傷兵，再刨去莫先生和小藥童得一起分心照顧，刺客光派出探子就能有三個，那剩下的肯定在十人以上，還個個都是活蹦亂跳精神頭十足的……
    傾城：“……”
    不用看也知道是楊恣的手筆。
    太一公子不撒謊是不錯，但他不撒謊，並不代表他不會縱容自己手下撒謊……
    “昨晚那麼大動靜，太一公子就不知道？”傾城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太可能放著個江湖第一公子不算計進去，“他怎麼說？”
    “派人問過，他說，‘昨晚見那人對王爺沒有出手的意思，便沒去管’。”薛燼不光連話複述了，順帶連表情也學了個十足十。
    傾城一口藥，連湯帶藥渣，噴了薛燼個一頭一臉。
    能把真話的藝術發揚到這種境界，算他狠……
    “……子修，你……”薛燼一臉黑線，滿頭藥渣，湯湯水水從頭發裏滴滴答答的落在馬車上，配著半開的衣襟和微微露出的白色繃帶，整個人直接從風流不羈直線跳到了落水公雞。
    “沒出手意思？”傾城強行忍住自己想大笑並吐槽的衝動，順勢一手拍桌一手撫胸，一副氣憤無比又怒其太蠢的樣子，“我們昨日防得緊，那刺客見沒有機會自然不會出手，他堂堂江湖第一公子，怎的會如此大意！”
    “……算了子修，他隻說和隨王爺上京，上次能蒙他出手相救已是意外的幸事。”局勢顛倒，反而是薛燼在替著楊恣開脫，苦口婆心的勸慰傾城，“那刺客縱使再厲害，要來殺王爺，也必然礙著有太一公子不敢貿然動手，再者萬一動手，想必太一公子也不會坐視不理……”
    傾城依舊不依不饒的氣憤不休，“若是幫忙，那便幫到底，若是真心不幫，就不要出手，死了也和他無關。要幫不幫，我趙燃恥於與這種人其名！”
    薛燼：“……”
    既然傾城一句話把這事上升到了江湖新秀五公子的排名上去，薛燼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雖然他覺得這事兒是傾城小題大做了，不指望太一公子也就談不上有多生氣，橫豎當一同住店的是個普通人，更何況這普通人還能為他們留意一下刺客動向，那已經是相當的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