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陌的臉色在清晨時分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陰森程度。
    一邊薛燼才審著晚上遺留的兩個活口，一邊就有活口被活活滅了口。
    傾城被安排和莫先生擠一輛車，順便共用一個小藥童。
    然後傾城大概就理解了昨天，為什麼自己一上馬車，就能看到薛燼那雙冒著想吃人的血光的眼睛。
    車中坐久了就會慢慢聞到，夾雜在各種藥香之間的那一縷，若有若無，欲迎還拒虛無縹緲而又實實在在存在的，衣服放久了的酸臭味……
    莫先生一心撲在藥爐上，完全沒理會車外一撥又一撥的侍衛們押送著各色雜役仆侍走來走去。
    傾城在車中挪來挪去，想像那天薛燼一樣找到個能坐的地方，挪了半個時辰，還是無果。
    “先生的衣服為何不洗？”想了想一個潔癖該有的脾氣，傾城第一個拿著可憐的小藥童開刀。
    孩子……你受苦了，我知道你的工作就是幫著莫先生為非作歹……啊不，是抄藥方抓藥，但現在也隻有你一個人可以被罵啊。
    傾城一句話出口，立刻安慰性的在心裏默默的替可憐的藥童開脫。
    莫先生自一把落洲香中抬起頭，順手把那本百草手劄甩了過來。
    傾城捧著那本被世上人削尖腦袋也想找到的稀世孤本一下子給砸暈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莫先生想要表達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這……莫先生？”
    “前幾年王爺找回來的，我對毒沒興趣，這書又不說如何解。”招手把小藥童叫過來碾藥，莫先生暫時得了閑，從身邊摸出本醫書翻開，“你拿著看吧。”
    傾城傻得更厲害了。
    他到底是在傳達簫陌的意思來拉攏自己呢，還是單純的想要給自己這本書？又或者隻是借給自己抄一本全本？
    不管怎麼說……自己拿了就是承平王府一個天大的人情。
    “王爺不必如此……”想了想，傾城到底還是把東西遞了回去，“在下這一命是王爺和夫人救的，此恩必然要報。”
    莫先生抬頭看了傾城一眼，沒說話，卻也沒伸手接書。
    傾城探身把冊子輕輕放在莫先生手邊，終於拿袖子墊了手，掃出一小片幹淨地方，坐好補覺。
    由於沿路審問而導致行車速度大大減慢，簫陌最後隻能紆尊降貴的包下了一整間，路邊的小茶寮。
    或者說……那就是一間草棚兩塊白布四根竹竿和桌凳若幹組成的路邊攤。
    莫先生和傾城一起被請到了最中間的位置，當然，不是坐下。
    傾城兩袖清風，莫先生兩袖兔子。
    撥弦和薛燼一人一隻，扒開兔嘴，一個灌茶一個灌粥，兔子蹬了兩下小短腿，表示抵死不從。
    “王爺……這……”撥弦看向簫陌，後者已經直接給了個把這茶寮老板抓起來不用留活口的眼神。
    連兔子都不吃，肯定是有問題。
    傾城一腦袋黑線，看向莫先生。
    莫先生摸著小胡子，慢悠悠的咳嗽一聲，“茶沒問題，王爺。”
    簫陌又看向傾城。
    傾城點點頭，說得一本正經，“王爺，要換隻老鼠來試，大概就沒事了。”
    蘇如意臉上一紅，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咳嗽一聲，低下頭去。
    傾城幹脆直接從桌上拿起簫陌自帶的專用銀筷子，每樣東西夾了點吃完，“王爺，信了？”
    簫陌看了傾城一眼，眼神幽深複雜，又像在想些什麼似地，一時之間忘了說話。
    撥弦抽了抽嘴角，走去馬車拿出包袱，抽出雙備用筷子走回來給簫陌換上。
    傾城一時之間隻覺得尷尬異常，光顧著證明自己的忠誠性，反倒忘了一般世家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這種那種的潔癖……
    五短身材的店夥似乎對於自己這一群人已經去鬼門關上溜了一圈兒彎的潛藏危險毫無察覺，端著一大碟饅頭放在了莫先生那一桌。
    傾城支吾了兩下，見簫陌已經開始拿筷子，自己也就隨著莫先生歸了座。
    “先生，馬車已經修好了。”撥弦追上去，攔住傾城，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多謝姑娘。”傾城此時臉上的表情堪稱豐富多彩層次分明，既有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回自己車上的高興，又有啊啊不用再待在莫先生那臭馬車上的喜悅，還兼有馬車怎麼修好的這麼快，明明一路上還跟著在一起走哪來的時間修的淡淡疑惑，卻立馬被隨之而來的濃厚喜悅而衝淡的變化痕跡。
    傾城甚至激動到來不及等撥弦完全走回去，直接往桌上揣了個饅頭蹦回自己那架專屬馬車，血腥味已經洗去了，車中滿是為了掩蓋血腥味的淡淡花香。
    “先生……為何不與莫先生談論醫藥？”薛燼得了簫陌指示，也跟著蹦了上來，還給傾城端了碗菜。
    從閣主改稱先生，傾城慶幸自己大概是走對了步棋。
    “所研習不同，多說無益。”傾城相當文雅的咬了口饅頭，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自己在吃。
    薛燼打蛇隨棍上的幹脆蹲在了傾城身前，一口饅頭一口菜，吃得又快又豪爽，卻是直接換了個話題，“先生敢以身試毒，薛燼佩服。”
    “本就無毒，如果連這都看不出，趙某也就無顏再任流水閣主之職了。”傾城繼續以男子的衣物裝備扮大家閨秀的進食風範。
    “先生還想日後重回流水閣？”薛燼再次切換話題，卻是直奔此次談話的主題核心。
    傾城看了薛燼一眼，頓了頓，“回去又如何？”
    “如果我說從此與流水閣再無關係，王爺又信？”薛燼不會無緣無故來問自己這些事，必然是簫陌的意思。
    薛燼被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也不好回答。
    若說王爺信，那純粹是說假話，王爺指示的就是和傾城談交換條件。
    他助傾城重掌流水閣，傾城助他行事。
    但要說王爺不信，自己又覺得傾城的的確確是想留在王爺身邊報恩，所謂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之類的，流水閣主在江湖上一貫的特立獨行，如此作風倒也不是不可能。
    “薛侍衛，下次記得問清楚了主子意思再來。”傾城端起冷笑，放下饅頭，把一邊已經晾涼了的藥喝了。
    薛燼碰了一鼻子灰，下車時傾城正開窗戶散氣味，也不知是嫌花香太濃還是血腥味掩蓋不住。
    饅頭掰成兩半，取出紙條在手心展開，傾城靠窗坐了，微微低頭，眼睛半眯，遠遠看去就像在閉目思索什麼東西。
    新加了任務麼……看來自己到了京城還得順便混進王府裏啊。
    傾城歎了口氣，頗有些頭痛的揉了揉額頭。
    也虧的老姐跟了一路，最後混進個茶寮來給自己傳遞消息。
    當穿著奇形怪狀的劫匪們攔在路中間時，傾城其實非常想讓簫陌去查查黃曆，看看是否今日不宜出行。
    這附近的確是有夥山賊是沒錯，但問題是……絕對不是麵前這些貨色。
    那夥山賊自己熟的很，就是磨成灰了也不會認錯。
    更何況，那群山賊嘴是賤了點，審美品位還是相當正常的，至少人不會在大夏天裏穿著個獸皮圍裙滿山跑！
    把自己臉活活塗成個蕎麥饅頭的領頭人手一揮，一群偽山賊就連江湖慣用開頭語都懶得學一下，直接包圍了一眾侍衛。
    依然是昨天的陣勢，薛燼領著手下上前拚命，辛鉞保著簫陌給眾侍衛以精神上的後方援助支持。
    傾城這回睡不著了。
    相當精明的沒去和蘇如意搶最佳保鏢位置，傾城偷偷往簫陌手裏塞了個冰冰涼涼的鐵盒子。
    “左邊扳一下十枚毒針，每次最多扳三下。”
    流水閣主的裝備何止隨身鐵指環，隻要是和毒沾邊的，傾城都有本事往身上掛。
    成功突圍到內圈的刺客都被蘇如意幹脆利落的解決，不得不說蘇風堡的武功教育就是好，蘇如意雖然說是當大小姐養的，武功倒是一點也沒落下，一出手就是名家風範，絕對屬於江湖一流水平。
    簫陌捏著手裏的小盒子，冷眼看向站在自己斜後方，不則一聲的將自己周身最後一個破綻給補全的某落魄江湖人。
    “王爺，需要留活口麼？”薛燼突然揚聲，趁著某偽山賊愣神的功夫一劍捅了丫個透心涼。
    簫陌殺字剛剛出口，傾城幾乎是在同時揚起手，指環叮的一聲輕響，穩穩夾住朝簫陌急襲而來的袖箭。
    當然，身子搖晃兩下作出氣血翻湧的可憐模樣也是必需的。
    包圍圈在以相當的速度越縮越小，薛燼再找不出偷襲的機會，身上反而被劃了好幾道口子。
    蘇如意一聲怒叱，閃身繞過辛鉞，對上迎麵而來的刺客。
    傾城立刻補了蘇如意的缺，雙手虛抬，掌心微偏，十根指頭上九枚指環閃著黑沉沉的冷光。
    這一批來的刺客，比之在客棧裏的那一批，明顯檔次要高很多。
    如果說昨晚的還隻是普通侍衛來襲，這次絕對都屬於高檔侍衛來襲的範疇。
    簫陌身邊的侍衛群，作為普通侍衛來說，那絕對已經是普通侍衛裏的頂級配置，但問題是，高檔貨就隻有個薛燼……
    再對上一群和薛燼一個檔次的高檔貨，活活就把辛鉞比成了個地攤貨。
    所以說，人比人得死，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