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米蘭起了個大早……
    酸菜肉餡的油炸粑粑，醃黃豆和醃青菜，再配上鮮香的油茶，爺倆吃的格外開心。
    “爺爺，你今天是不是要去雲亭山采草藥咯？”嘴巴撐得滿滿的米蘭含糊不清的問沽王。
    “阿妮，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沽王心疼的看著膝下的這個父母雙亡的小孤女，半年沒見，她變瘦也變黑了……
    使勁咽下嘴裏的粑粑，米蘭喝了一大口油茶，而後慵懶的倚著木質的藤椅，一臉心滿意足。
    “爺爺，你都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咯，你是不是要去雲亭山采藥呢，我也要去，我在學校裏麵認識了很多的植物咯，像黃花補血草、駱駝蓬、馬先蒿、紫堇、黨參、山莨菪……”
    米蘭扳著手指細數著，沽王滿臉愛憐，隻一言不發的認真聽著蘭妹說話。
    “阿妮，跟爺爺說說你在學校的事情，爺爺想聽”
    “好哦，爺爺。大學真的很好咯，我見到了很多之前沒見過的東西，多媒體，投影儀，電腦……”
    米蘭說話時抑揚頓挫的聲調和臉上掩不住的興奮像把刀子一樣深深的刺中了沽王的心，這一刻，他有些懷疑自己！
    阿妮，你是蛇神選中的神女，命中注定要拋棄自我而扛起守護蠱苗一族的重任，爺爺有心讓你擺脫這宿命，所以才逼你讀書，上大學！可是如有一天，再也無法守護你時，爺爺當初執著的那份堅持會不會讓你因此而更加糾結痛苦於命運的安排呢？
    “阿妮，如果繁華過後注定歸於平淡時，你會怨恨爺爺當初的堅持嗎？”沽王終於開口打斷蘭妹，鄭重其事的問道。
    米蘭眨眨眼睛，像是疑惑沽王這一刻的反複無常，不明白前一秒鍾還是滿臉慈祥，靜聽自己說話的爺爺何故下一秒鍾就如此嚴肅。
    “爺爺？”
    “阿妮，你明白爺爺的意思。在我有生之年，自會護你周全，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可是如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如何？苗蠱一族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單純，縱然你是神女，可若違背了他們的初衷，下場也隻會比其他人更慘！阿妮，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你要答應爺爺，不能太過執著，要護自身周全，明白嗎？”
    “爺爺，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咯，你會長命百歲的！”米蘭從藤椅上站起，赤腳飛快的跑到沽王的身邊，抱著沽王的胳膊，泫然欲泣。
    “傻丫頭，人總歸是要一死的，爺爺也不例外”沽王輕輕的撫摸著米蘭的頭說。
    “爺爺，不要說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米蘭靠在沽王的肩膀上，反複地呢喃，眼裏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
    沽王側頭看向窗外雲亭山湛藍的天空，良久無語……
    “阿妮，爺爺年輕去鎮子上趕集時，曾聽漢人說起過這樣的兩句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看天上雲卷雲舒’。人生在世，金錢和名利皆如過眼浮雲，情愛也如此，心千萬不可為之所累，需淡然，方能獨善其身，超然世外，怡然自得。”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看天上雲卷雲舒”米蘭低聲重複，像是在慢慢品味其間人生哲理。
    “好了，阿妮，不是要跟爺爺一起上山嗎？再不走，太陽都到頭頂了，對了，備好祭品，正好今天上山，去一趟神殿吧”
    “好咯，爺爺，你等我下”米蘭對著沽王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後蹦蹦跳跳的向著三樓跑去。
    苗寨的建築一般都是木製的吊角樓，兩層或者是三層，一般上都是依山在平地上用四根杉木柱子支撐起來上下兩或三層。平常的人家大多數是兩層的吊樓，上層住人，分臥室、廚房和用來宴客、娛樂的起居室，起居室中都有個大大的火塘，苗家人吃飯的時候就可以圍著火塘而坐；下層飼養牲畜或是存放雜物；家道殷實或是有名望的人家，一般都是三層，上層存放糧食，中層住人，下層飼養牲畜。且不論身為族長右護法的沽王，單單憑著有著神女身份的米蘭，也必定當得上這三層的吊樓了！
    米蘭背著小背簍跟在沽王的身後向著雲亭山頂慢慢爬去……
    冬天的雲亭山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沒有了春日的鳥語花香，夏日的鬱鬱蔥蔥，秋日的天高氣爽，有的隻是蕭瑟。越接近山頂，就越覺寒氣逼人，茫茫的白霧遮擋住了人的視線，隱約可見坐落在山頂最高處的神殿和祭壇。
    “阿妮，先去神殿上柱香，上完香後再去采藥”沽王出聲提醒米蘭。
    “好咯，爺爺”米蘭淡淡的應道。
    說罷，兩人便齊步走向不遠處那座黃瓦紅牆的神聖殿宇。
    沽王在神殿外停下腳步，轉頭溫聲對米蘭說：“阿妮，過去吧，爺爺在外麵等你”
    米蘭朝沽王微微的點點頭，一臉肅穆的邁入殿門。
    蠱苗一族除了蛇神無道既定的神女，其他任何人都是沒有資格進入神殿的，身為苗寨右護法的沽王也不例外。
    米蘭緩緩踏入神殿，神殿的門在她進入後徐徐關上。從小到大，米蘭不止一次的進入過這個神殿，可是從沒有哪次像現在一般緊張，心咚咚的跳個不停。
    也許是深知爺爺讓自己外出求學的目的，讓她此刻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虔誠毫無雜念的麵對蠱苗一族信仰了千萬年的神。
    對著那個被鐵鏈子拴在神殿正中央凸出的台子上碗口粗的大蛇，米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裏默默祈禱著：“蠱苗一族現任神女蘭妹祈求蛇神您保佑雲亭山來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祥樂安康”
    祈禱完畢，她俯下身體，虔誠的磕了三個頭。
    被拴在柱子上的大蛇看都不看向來人，隻是晃動著身體，張著大嘴不停的吐著蛇信子，口中分泌的唾液流的滿地都是。
    祈禱完畢，米蘭起身將肩上的背簍取下來，伸手拿起裏麵提前預備好的鵪鶉蛋，放在大蛇的麵前，餓極的大蛇似乎是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碩大的舌頭直撲向那美味的鵪鶉蛋，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大蛇狼吞虎咽的樣子讓米蘭咯咯的笑個不停，她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大蛇的頭笑著說：“慢點吃，帶了很多呢。看吧，沒有我來給你送吃的，你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
    直到確定大蛇已經徹底的吃飽了，米蘭才起身。
    “好啦，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吧”向著大蛇揮了揮手，也不管它聽沒聽懂，米蘭就背起背簍，向著殿外走去。
    令人驚奇的是，米蘭身後的大蛇竟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它靜靜的看著米蘭逐漸消失在殿門口的身影，神情中有著深深的眷戀。
    直到米蘭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它才轉過頭，眼底，竟然有淚光閃爍。
    忽然，剛才還是無比平靜的它突然狂躁起來，它將尾巴狠狠掃向那根束縛著它的石柱子，一下又一下。堅硬的石柱磨破了它厚厚的鱗甲，流了滿滿的一地血，但它還是不停下，能感覺出來，它是想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衝破那道束縛……
    “蘭兒……”米蘭忽地停下腳步，四野裏，不知是誰在呼喚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讓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