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聽說過賞梅賞香的，可就是沒有見過這種“賞絲綢”的。公公侍女們穿梭在庭院之間，給來賓們奉上茶水點心。而聚在一起的大多是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公主皇子們和妃子們，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高官貴族。各式罕見的絲綢刺繡被掛在庭院裏，梅花依稀點綴在院子周圍，美的讓人忘乎所以了……
    “沒見過吧！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呃，賞物會……不過還是挺有趣的。呼，隻是這滿園的梅花，味道竟沒有洛雪身上的味道讓人沉迷的。”不知什麼時候，李瑁也進來了。我自動忽視他的話，在院裏左顧右盼起來。
    嗯，這幅刺繡是百鳥朝鳳。這絲綢的質地……恐怕是蘇州的玄絲吧？走到一個轉角處，看見了一幅不被人們所注意的刺繡，紅色的花瓣飄逸深邃，如火如荼，似血似泣。這是西域的一種冥花——而在我們這裏，我們更喜歡稱它為彼岸花。彼岸花開，渡魂使來……這算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傳說吧？以前爹的朋友來找他，就曾帶來這麼一盆花。還記得我那時懵懵懂懂的，僅僅覺得這花十分稀罕，想要跟娘討來，卻被娘狠狠罵了一頓，說那是珍貴之物，哪是我可以拿去把玩的玩物。那時候我還特別不服氣，硬是撒嬌。後來小朵來跟我說，那是那些西域的調香人才喜歡的東西，我根本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才稍稍消點氣。
    “哦？原來洛雪喜歡這類的花呀？隻是比起曼珠沙華，洛雪不覺得蘭花更配你的氣質嗎？”李瑁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轉到了這裏，衝我淺淺一笑。
    “沒有啦……隻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我嘴角抹過淡淡一絲笑意。那時候我在後山練功，還遇到了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哥哥。然後娘叫我回去，我竟然丟下那人衝回去了，回去後才知道是爹的朋友來找他，帶來了一盆奇花。然後我後悔得不得了，但重新回到後山後，那哥哥已經不在了。現在想想，覺得挺對不起那人的。雖然我們隻見過一麵，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當初我還承諾過他要幫他一個忙，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時的承諾。不過仔細想想，那個哥哥似乎和李瑁長得有些相似，但或許是我多想了，因為他們都屬於那種美到不食人間煙火，好像這類人都是有共同的特征的吧？
    “嗯？原來是……”
    “皇上駕到——”李瑁還沒說完話，一聲尖銳的聲音便劃破寧靜。
    “晦氣……”李瑁在我身邊輕輕地喃喃了一陣，很不情願地擠出一個笑臉來。
    “鈺兒呢？”
    此聲音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小心。
    “皇上，殿下在裏麵陪著朋友呢……您何必掃了殿下的興致呢？”另一個尖銳的聲音也傳入我的耳簾。我料定那人是高力士。能陪在當今聖上身邊，說話如魚得水的人，隻有他了——宦官參政的代表人物。在玄宗看來，高力士可是難得的知己之人。
    先前的聲音沉了一下，又道：“也是。”
    我又重新陷入了一陣壓抑裏，難道這些皇族的人都喜歡先說話再登場嗎？玄宗一直沒有露麵，我們這些人也都隻能彎腰持續行禮。我覺得今天回去後我的腰肯定會斷掉的！可憐我隻有十六歲呀……
    “父皇……”這聲音一出，我徹底驚住了！不是因為這聲音柔到可以化掉春水，而是因為這聲音出自我身邊的這位王爺——李瑁！我覺得我的嘴現在一定能夠塞得下一個雞蛋了！這種撒嬌的口氣，可真的讓人不敢想象！
    “鈺兒？”聲音有點驚異，帶著一些驚喜。隨後，一個人在幾個人的攙扶下走進了小院。
    “參見皇上……”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回事的時候，有一個很大的力量就把我拽了下去。
    “噓……”我抬頭一看，發現重月小心地示意我不要說話。他四周看看，確信沒有人注意到這裏時，才在我耳邊小聲說：“瑁殿下讓我來照顧洛雪少主，少主隻用跟著我就好了。”
    “嗯，可以問個問題嗎？”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重月。
    “如果你是想問‘鈺兒’這個稱呼的話，那是瑁殿下的乳名，小時候皇上叫著玩的。”重月像是未卜先知地解答著我的疑惑。
    再抬頭時，已然明了。
    沒想到皇上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其實他看上去是個很英俊的男子，並不像以前的帝王一樣的老成。呃，該怎麼說呢？他和李瑁站在一起，就像是他的大哥哥一樣。雖然已有三十餘歲了，但外表上依舊還是二十來歲的樣子。
    二十來歲還要人扶，不會是先天不足吧？我對自己這種奇怪的想法不由地發笑，抬頭，卻見重月滿臉黑線地望著我。有那麼奇怪嗎？他用眼神回答了我的問題。正想回答他，玄宗卻突兀地開口道：
    “既然是鈺兒的朋友，出來讓朕瞧瞧。”
    嗚嗚……您這個皇帝做的真夠失敗的……才在心底抱怨著，就被一股力量拉了起來。我怒瞪了一下那雙手的主人，李瑁，他卻聳聳肩，丟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
    什麼什麼！我作為客人可是忍辱負重才跟你來的！居然敢這樣子看我！
    “哦？鈺兒何時有了如此一位紅顏知己了？這女娃長得可真是俏麗，難怪鈺兒如此放不開……”玄宗的聲音再起，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唯獨一人笑出了聲。
    “嗬嗬……父皇您可看清了，洛雪是鍾離家的少主人，竟被您說成是女娃……嗬嗬……”李瑁笑的時候眼角微微彎下，美得讓人窒息，但說的話卻讓人怒氣十足……
    “嘶……”周圍的人倒抽一口氣。我想，也就李瑁一個人敢在皇上問話這種嚴肅的時候，用如此玩笑式的口氣說話了吧？
    “哦，那算是朕錯了……哈哈……難的鈺兒開心，眾卿隨意吧……朕與鈺兒好好談談話就是。”玄宗一句話，解開了拴在眾人心頭的大石。李瑁陪著玄宗到裏屋談話，於是庭院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歡愉氣氛。
    “你，在瞪什麼呢？”重月應付了上前來獻媚的人，看我一臉義憤填膺，笑著問道。
    “我隻是在想，要不要等皇上走後找個機會把李瑁給宰了……”我小聲喃喃著，卻不敢讓旁人聽見。畢竟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隨便一個人就能給你頂下株連九族的大罪。
    “什麼？”重月疑惑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拉緊大氅，小心地退開了。
    繁花似錦的長安，終究是缺了些什麼的。
    很小心的避開了重月的看護，隻是一味地向前走，毫無目的。等我意識到這裏是皇宮，不該亂闖的時候，很不幸地，我迷路了。
    朝四周環顧一下，竟不知怎的走到了一個練武場。
    開元盛世以來，大唐更加注重於人的氣質上的修養，推崇舞蹈詩賦，在皇宮中竟有如此規模的練武場，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奇文。
    我笑笑，難得清靜，周圍也沒人，一個人躲起來練練武功，何嚐不可。說完，我便取出隨身攜帶著的綴月鞭，開始練習鞭法。
    那時年少風發，任性妄為。數年後，想起當日情景，真是恨不得永遠不隨鈺進宮，起碼，起碼我不會失去那麼多。同樣是數年後，想起今日情景，那種心疼以及無法釋懷的情愫，依舊愈演愈烈地流竄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