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煙鎖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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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凝眸
我從不曾想,有一日,會愛上那樣一雙眼。暈墨一般的深黑,水光一樣的瀲灩,仿佛浮世三千縮影都投映在其間。
對上那雙眼的一刻,我對自己說:今生今世,我隻為他凝眸。
一、
【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著上羅紗,輕揚水袖,在人前舞起萬千風華。當時阿娘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她拍著我的肩對我說:絕煙,你的美貌是利器,所以你一定要為我們好好使用它。】
周圍人都說,我擁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一如我的人。
冷絕煙——清冷的,絕麗的,讓無數人仰望的煙花。
卻隻有那個男子,說我擁有一個寂寞的名字。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便詫然於竟有人的眸子會那樣明麗,仿佛流轉的月華,不經意間攝心奪魄。我早已習慣了迷戀的目光,所以當對上那清寂無雙的眼的一刻,我心動不休。
我是一個煙花女子,卻不是一個認命的人。因此我早早地加入了江日盟,為他們展盡風華,同時也利用他們使我揚名天下。我一向是個懂得追求的人,在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的心告訴我:他就是我的追求。
意寫墨——寫意的,瀟灑的,墨一般深邃優雅的公子。
我陪他喝酒,為他彈唱,隻想看他眼裏絲絲碎碎的笑影。那清美的眸子映出我身影的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充實與滿足。
他常來月明樓,每次都隻是找我。我沉浸在他流溢著的墨香氣裏,日複一日無法自拔。
我想,他的心湖中應該也有我的倒影。若是為他,我甘願舍棄一身容華,隻求共老天涯。
可我竟然想錯了……
那一日,我忍不住問他:為何常來看我?
當時火紅的晚霞正映亮他的側臉,而他看著我,竟露出新雪般皎潔裏透著沉靜憂傷的笑容。
“因為,我們都是寂寞的人。”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的回答他的笑,那讓我自認堅強的心,刹那傷至鮮血淋漓的回答,以及夕光裏一期一會的笑意。
我們終究是露水與花葉的緣分,刹那便耗完了一生。
二、
【可否用你的畫筆為我描眉?哪怕是宣紙上的絕煙,也成全了我今生一段奢侈的想戀。】
當接獲盟裏任務的時候,我的心想的卻是其它。
我一直知道他是離園的主人,與我齊名的風流人物,卻未曾想,他還擁有那樣讓人驚訝的另一重身份。
盟裏要我接近他,以求偷得離恨天宮的地圖。我將信紙丟進香爐,看雪白的素宣在星火裏化作黑色的灰燼,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接近?說明白點便是誘惑。可惜的是我已經失敗了,他並不是我過往接觸過的那些任務對象,被誘惑的人,反而成了我。
生、老、病、死、怨憎悔、愛別離、求不得……人生七苦,最力不從心的,莫過於求不得……
寫墨,我的心裏全是他,而他的心裏並沒有我,他隻是……憐惜我的寂寞。
翌日,他又如期來到月明樓。我備下宣案,請求他為我作一張畫。
我說,他的畫筆被譽為神跡,我想借它,留住我的最美。
可事實上,我卻隻是存著一個微茫的心願——我想看他為我描眉,哪怕,那隻是畫中的我。
然而他拒絕了。
意寫墨從不繪製工筆,從不為人畫像,我無法成為他的例外,他不肯給我我想要的那一抹溫存。
我若無其事地收拾好宣墨,心裏,出奇的苦澀。也許是一開始奢望了太多,到夢境破碎的一刻,才這樣難過。
那一日,我望著他沉斂的側容,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讓我打破這份平靜,我突然升騰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在江日盟,有一位備受矚目的女領主,名叫宮夕嵐。見過她的男人,都不會為我的風情打動,他們說,那才是真正的風華。
我也見過她,她並沒有我容顏美麗,卻如同夕暉般,無比耀眼的同時又透著一股惹人疼惜的氣質,她的聰慧才情深深地打動了許多人,然而值得惋惜的是,她比我更冷情。
我對她,一直存著一份嫉憎,那也許是女人天性裏,對比她更美好的事物的一種本能排斥。
我突然想知道,若是宮夕嵐見到了意寫墨,又會怎樣呢?
寫墨的才氣,寫墨的灑脫,寫墨的溫柔與寂寞,還有寫墨深邃瀲灩的眼,無一不是極致的誘惑。即便是宮夕嵐,也會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吧,然後,那樣耀眼的她,便會像現在的我一樣,體會到求不得的痛苦。
我著了魔般想像著,再回神時,黃昏的光已透過窗子。寫墨微微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衝他笑了笑,眼裏不知為何,竟湧起了淚花。
“冷小姐!?”
他急忙取出帕子遞給我,而我隻是胡亂地用手抹了抹,目光固執地不肯離開他的眼。
讓我再看看你,再看看你吧。我曾希望一生一世與你凝眸對望,不問蒼天何辜,蒼生何幸,我隻認我唯一的追求。
可是,你不肯愛我,你隻給我憐惜,卻不肯給我愛。既然你不能給我我最想要的,那便讓我利用你去獲得其它我欲得到的吧。
隻是,這是最後一次了。我這樣守著你,你這樣陪著我,我們喝酒談天,任時間如水流過,哪怕片刻,你是隻屬於我的寫墨。
三、
【我就像是煙花,在每一個夜晚絢爛地綻放,又於次日白晝孤寂地舔舐繁華耗盡的憂傷……】
沒有他的日子,我又回複了過往的我,冷漠地美麗著,歡舞,歌唱,隻是人群裏再沒有我想要凝眸的目光。我突然發覺他說的是對的,我真的……好寂寞呢……
夜夜冰冷地笑,在外人眼中是風情萬種,而我的憂傷,卻隻有銅鏡看到。
一切如我所料地發展著。
我在去找宮夕嵐幫忙後,又去找了寫墨,將江日盟的陰謀全盤告知於他。我本來便沒有所謂的忠誠心,此時此刻我心裏的唯一,是那失落的愛意。
不論如何,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所以我將我所知的宮夕嵐的一切都告訴了他,而他也一如既往地笑笑。
“若是她能來到我麵前,我便陪她玩玩兒這場遊戲吧。”
他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墨黑的瞳眸裏洇化了絲絲興味,竟使得他瞬間神采飛揚。我幾乎,又要陷入他漫卷的眸光中。
春去夏來,夏逝秋臨,我安靜地在月明樓做我風華絕世的佳人,可越來越深的寂寞與想念幾乎吞噬了我的整顆心。我終於在一個黃昏忍不住去了離園,卻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那水木清華的園林,在短短數月之內,竟已麵目全非。
處處是烈火燒過的殘痕,聽不到一絲人聲。空氣裏浮動著墨香混合著焦土的氣味,驀地刺鼻心酸。
我怔立了良久,才想起衝進去尋找。我不斷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喊得聲音沙啞,喊得淚流滿麵,依舊不肯停歇。
寫墨,寫墨,你在哪裏,你怎麼樣了?為什麼你的離園會變成這個樣子,宮夕嵐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寫墨,求求你出現在我麵前,讓我看看你暈墨般深邃,水光般瀲灩的眼,讓我看你安然無恙地微笑,讓我為你再將清曲彈遍。
我在日暮下跑遍離園每一個角落,直到月上中天疲憊不堪時,才頹然跪倒在地。
眼前是滿池枯荷映著冷月,我猝然抬手,將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波光粼粼裏碎裂的月影,如同我此刻絕望的心……
四、
【那一晚冰冷的絕望讓我明白了許多。原來我最想要的,並不是做你的如花美眷,隻要你能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角平平安安,我願用整個生命的長度去思念。】
那個夜晚,我累極昏倒在湖邊,再醒來時已是正午,耳際隱隱收到幾許嘈雜的聲音。可惜,那不是我希望聽到的他的聲音。
我費力撐起身子,莫名地有些惱怒。
寫墨的離園是天下最雅的所在,即便它如今失了往日的清華,也不該存在如此褻瀆般的雜音。
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直走到離園坍塌的大門前,遠遠望見一群男子正圍著一個乞丐般的人,嘲笑毆打著。若是平時,我一定不屑於去理會這類事情,但,這是在他的離園門前,是屬於他的我心目中的聖地。
我忍著洶湧的怒火,借我絕俗的姿容勸走了那群敗類,之後瞟一眼蜷縮在地的乞丐。那亂蓬蓬的汙發下,竟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離凡?”我驚訝地喚。
對方聞言仰起頭看了看我,“……絕煙小姐?”
真的是離凡!?
我突然不顧他渾身的肮髒,傾身一把抓住他的雙臂,“離凡,離園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寫墨在哪裏,他好不好?”
我緊張地等著他的答案,不想竟等來了他的一聲嗤笑,“公子?他好,他當然好得很!如花美眷,權勢尊榮,他都得到了,他怎麼會不好!?”
“如花美眷?”我敏感地聽到了他話語裏的關鍵詞,一股不祥的預感驟然湧上心頭。然而,經曆了昨天徹骨般冰冷的絕望,我最關心的事如今隻有一件。“那他呢,他現在在哪裏?”
“我怎麼知道!?我被新登位的寫墨宮主放逐,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他的事情,我怎麼可能還清楚!?”
“放逐,你為什麼會被放逐?”我的眸光驀然一冷,“莫非,你背叛了他?”
“啊,是啊,我從來就沒有對公子忠心過,隻是也曾尊敬他。可我沒料到他竟那樣狠毒,竟會毫不留情地殺死梵天宮主!可笑他這樣的人也會有摯愛,更可笑的是,他的摯愛今生今世都不會原諒他的欺瞞。”
“寫墨狠毒?”我聽聞他的話語,忍不住失笑出聲,眼底的溫度卻是越來越寒冷,“你在他身邊許多年,何曾看破過他,有什麼立場來如此詆毀!你既然背叛了他,又回到這間離園來幹什麼?”
我的話問出後,離凡的麵上刹那閃過了一道驚異之色。他怔怔地盯著我的臉,隻是目光越來越恍惚,仿佛想到了什麼很久遠的美好事物,竟慢慢地泛出懷念的表情來。
我甩身離去,不再理會陷入沉默的男子,又走入了那破敗的園林。即便身後那個人不說也不願意承認,我卻能想明白他回到這裏的原因。
凡是在他身邊存在過的人,不管今後有多恨多怨他,都依然忘不了那往昔裏的一朝一暮,因為那是生命裏最純摯的美好。與他凝眸的刹那,耳畔會響起花開的聲音,任千萬光影流過,也無法割舍記憶裏的那一刻。
五、
【第一次聽你喚我的名,第一次喚出你的名,可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高興?】
我一直在離園等他,我直覺終有一日他會回到這裏,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真的再見到他時,我會體味到將心生生刨作兩半的痛楚。
他是在一個深秋寒索的夜裏回來的,沐著無垠的月華,白衣翩然如故。我幾乎抑製不了衝出胸膛的喜悅,我二話不說將他緊緊擁住,生怕他隻是月光下一個美麗的幻影。
他顯得有些無措,卻沒有推開我,任我將積蓄多日的淚水盡數灑在他雪白的前襟。
不知過了多久,我隻是一個勁兒地哭,當哽咽停止時,我發現他的身軀微微地有些顫抖。我想扶住他,問他怎麼了,可還未待我開口,他已猝然噴出一口鮮血來,殷紅落在雪白的衣上,觸目驚心的妖豔。
“寫墨!”那一刻,慌亂與恐懼占據了我全部的心。我忙扶他坐下,朦朧的月光下,他清亮的眼也漸漸朦朧了起來。他喚我“絕煙”,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我,我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他衝我伸出了手,用手指輕輕描畫著我的眉眼,“我記得,你曾希望我為你作一幅畫,現在我答應你。”他一邊說著,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忽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夕嵐還真是將這裏燒的很徹底呢,看來的確怨我不淺,不過,幾許宣墨還是找得到的吧。”
我曾做夢也想那風雅絕世的手為我淺描畫眉,如今他答應了,我卻搖了搖頭,“我不要了,我隻要你好好的。寫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究竟怎麼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直接喚出他的名字,那在心裏不知呼喚了多少遍的名字。他又重新看向我,我感覺他的目光微微有些渙散,不知是否是月光下的錯覺,那裏麵洇化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溫柔與眷戀。
許是我的堅持打動了他,他沒有對我隱瞞,他在月下湖邊一點一點講述起了他的這個夏天,他的這場絕戀。我一直看著他的神情,明白他從不是一個會因為回想而多痛一次的人,因為他的心中眼裏,都隻會留下那些美好。
可,我卻沒有他的灑然,聽著他的悲傷,我會很痛,很痛……
故事終了,我輕聲問他:“值得嗎?”
值得嗎?為了那個不相信他的女子,為了曾經背叛了意家的宮人,犧牲自己無比絢麗的生命,值得嗎?
寫墨的目光落向湖中枯萎的殘荷,“值得。”
僅僅兩個字,他卻說得並不輕忽。我黯然苦笑一下,若是早知今日,何必悔不當初……
六、
【若是一切可以重來,我還會不會引導她和他的相見。看著他眼裏最後的光,我迷茫了……】
我時常想,老天終究還是待我不薄的。遇見他,愛上他,失去他,在最後的最後,又讓我短暫的擁有了他。
離園永遠是個美麗的地方,哪怕屋宇破損,荷葉凋殘,隻要有他在,那就是個無比美麗的地方。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在毒性的侵蝕下,意識也時有恍惚。我努力地照顧著他,為他買菜洗衣,雖然這些我在月明樓都沒有做過,但為了他,我會做到最好。他並沒有拒絕我的照拂,我想他應該是早就明了了我的心的。
每個日落月升的黃昏,他都會坐在回廊下,靜靜地望著天,直到那短暫的夕光消逝。每每那時,他流麗無雙的眼中都盛滿了溫軟眷戀的光。我幾次望見,心裏仍是有些苦澀蔓延,現在在他身邊的人是我,而他心心念念懷戀的卻是她。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他那目光的含義,在我永遠失去了與最愛的那雙眼凝眸的機會之後。毒性漸漸侵蝕的已不止是他的意識,他的目光越來越渙散,我終於知道那個月下湖邊的朦朧並不是錯覺。
他失明了。
那樣那樣美,那般讓我迷戀到心死猶不休的眼,居然蒙上了一層死寂的灰,再也沒有瀲灩流轉的水光。
失去光明的第一日,他連路都走不了,盡管雙手努力摸索,仍是時常被雜物絆倒。可他固執地拒絕我的攙扶。
失去光明的第二日,他磕磕碰碰地在園中走了一個來回,再次出現在我麵前的他,清俊的臉上竟滿是塵泥。我努力忍下落淚的衝動,別過頭去做自己的事,我想,他隻有通過這些,才能彌補心裏的苦痛——一個畫師失去雙眼的苦痛。
後來,他習慣了這些,沒有我的指引也能行動自如。
再後來,他已可以像過往一樣作畫,畫風依舊瀟灑不羈,仿佛從不曾發生什麼。
我靜靜地陪著他,一如曾經月明樓裏他靜靜地陪著我,我們並肩沐夕陽,聽葉落,細細嚼嚐相依不相親的寂寞。
這遲遲而來的安然,足夠我回憶一生。
那一個黃昏,他突然對我說,他想拉胡琴。我到殘垣碎瓦裏翻找了好久才將他的胡琴找到,雖然雙手白皙的肌膚磨破泛紅,但看著他的笑容,我隻覺做什麼都值得。
他搭好弓弦,靜坐塵間,輕雅地拉出悠揚婉轉的樂律。我第一次聽他拉胡琴,從來不知他的琴竟是同他的畫一般曼妙絕倫,隻是太蒼涼。
我靜靜地聽著,聽他指間流瀉的雨碎之聲,隻覺連心都冷了。
你明明是那樣的難過,那樣的不甘心,為什麼還能說不後悔,還能說值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替你痛,替你哭,因為我知道你的倔強,你不允許自己在生命的最終還流露出軟弱。
可,你的琴音如此蕭索,你的神情那般落寞,你根本不幸福也不快樂。
天空傾瀉下大雨,也仿佛在為他哭泣。
這深秋裏的第一場雨,來得這般急,他卻依然不肯停止拉動弓弦,任自己被雨水衝刷。
“寫墨,下雨了,快回屋裏去吧。你身子不好,不能再受了涼。”
我想拉他回屋,卻被他淡淡搖頭拒絕。他停下手中弦,仰麵向天,不斷有雨水從他空洞的眼旁流落,而他依然在微笑。
“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她也是這般淋著雨,倔強地不肯離去。那時我就在想,為什麼這樣一個小女孩兒,會有如此的固執。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她又因為淋雨被我遇見,我和她的緣分應該是雨水牽係起來的吧,那麼我一直這樣淋著雨,是否便能看見她?”
他仿佛是在問我,又仿佛是在問天,那一刻,我的心澀得不能自已。我無法再勸他,畢竟,這樣的任性,他不知還能擁有多久。我隻能小跑回房間,拿上傘,既然他不想離開,那至少,讓我陪他。
當我跑回到那片廢墟時,眼前的景象讓我震驚不已。雨幕下靜靜相擁的兩人是那樣的和諧,仿佛天生就該是一體。
他的話應驗了,雨水,真的為他引來了她。隻是此般重逢,連微笑都掩不去淒涼……
七、
【我真的寧願時光倒流回那一年的那一天,你不認識我,我不知道你,我們擦肩而去,一生都不要相遇。】
她來了,我走了,一切便是這樣自然,我沒有怨言。
你最後的時光不是為了等我,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再勉強任何不屬於我的事物了。
我最愛的眼睛不在了,可它最後的光留給了我,這已經是我在這場愛情裏得到的最大奢侈。
我很滿足,謝謝你,再見……
漫長的冬日過去,暮春降臨時,我在西湖之畔又見到了那個女子。她消瘦了些,眉眼間卻有一種比往日更奪魄的風華,她看到我,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那個笑容裏沒有她一貫的飛揚自信,飽含了歲月的滄桑,堅毅又仿佛極力壓抑著一些徹骨的悲愴。隻這一個笑容,我便明白了所有。她終於和我一樣,變成了孤單的人,她終於不再那樣耀目。
可代價,卻是他。
天地間再也沒有我想要凝眸一生的他了。這是早已預見的結局,我也早已決定放手,但當真正知曉了這個事實時,我的心還是狠狠地痛了,我還是沒有控製住自己,扶著西湖的垂柳痛哭失聲。
這個世界上,無法控製的原來除了愛,還有至悲的淚水。
我不是那樣堅強的人,沒有你的世界,我眼前一片荒蕪。
你知道嗎,我自信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宮夕嵐也不能比。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死了,我也隻想你活著。
可是,寫墨,你一定接受不了這樣的愛吧,這樣仿佛煙花一生隻有一次,熱烈得可以灼傷夜空的愛。
那個午後,你不走入月明樓,不將眸光飄向我,不看出我的寂寞,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你是不是仍能好好地活著,哪怕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個我?
年複一年的清明,我總會憶起他,卻一次也沒想過去尋他的埋骨之地。我直覺得他的離去也該如墨魂飄散,是優雅而潔淨的,不會與塵泥為伴。
得知他去後的那個春日,我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跌入了西湖,在幾近窒息的痛苦中,我本想隨他去了的,卻終究還是被人救起。
救我的是他此生僅有的友人,離恨天宮現任宮主成蓮,擁有一雙酷似盟主的眼睛的青年。我隨成蓮去了離恨天宮,看到了他付出生命也欲守護的一切。我不知該不該怨是這些奪去了他,但成蓮說:這些,是寫墨存在過的證明。
於是我同成蓮一起守護著離恨天宮的一切,一年後,也從成蓮口中得知夕嵐生下了寫墨的兒子。這世間還有太多他的痕跡,那是支撐我走過漫長餘生的唯一。
我從來沒有見過意墨嵐,隻聽說他和寫墨很像,同樣擁有一雙瀲灩的黑眸。但我想,不論再像,這世界上都不會再有第二雙眸子,能將我的心永遠禁錮在那個初識的午後。
宮夕嵐花了十年的時間去緬懷,她為他白衣朱砂終年不改。
而我,卻花了十年的時間去遺忘,到最後悲哀地發現,我遺忘了太多過往,惟獨遺忘不了他的點滴。那些刻意遺忘,反倒如同重溫,讓我一次次地歡喜憂傷。
十年之後,我依舊是當年的容顏,時光並未在我臉上遺下分毫刻痕。我在他走後十年的那個清明回了杭州,因為正是這一天的午後,我望見了他的眼,從此無數飛花瀲灩如同雲煙,記憶裏隻鮮明了他的容顏。
月明樓,西湖,離園,故地重遊,我詫異於自己心情的平靜。我畢生的激情都在十年之前,他離去的那一天熄滅了。
時光漫漫如流水消逝,而我,隻是在等著與他重逢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