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歌·真實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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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麵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原來,離別並沒有想象的那樣撕心裂肺,相忘於江湖,本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沒有了愛情,她依然過得好好的,隻是變得更加冷清,臉上再也尋不到笑容。
    從那一日起,夕照樓外的烈鴻之聲便沒有停過,聲聲如泣。
    楓葉落盡前,她難得有興去庭院裏伺候了一回菊花,為它們澆澆水,因為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下雨了。聽到有人找她時,她頭也未抬,直到那跫音到了身後,她才回首。
    一襲墨色映入眼簾,霸道地吸引著視線,隻見過數麵的人,記憶卻無比清晰。夕嵐起身拍拍衣上的塵土,微微頷首,“成蓮公子。”
    玄服的人似強抑著某種情緒,背於身後的手一揚,霎時漫天宣白翻飛,在深秋的風裏獵獵響著,好似無數飛舞的月蝶,每一片蝶翼上,都承載了一張絕麗無雙的臉容。
    夕嵐伸手托起一張飛落掌間的薄宣,畫上的女子正對著她盈盈微笑,柔美的笑顏竟遙遠得恍若前生的夢魘。
    “這是我離開前寫墨畫的,在我走後,他不知還畫了多少!這些畫是不會說謊的,你自己看清楚,他到底有沒有騙你!”
    一顰,一笑,盡是往日的留影,筆觸裏帶了莫可名狀的依戀與感傷。夕嵐靜靜看著手中這幅畫,漸漸地唇角泛開一絲苦笑,“你是說他愛我嗎?那又如何?他還不是利用了我,去謀取他的江山他的天下。離凡說的也沒錯,他終究還是無情的,養育之恩都可以不顧,我又算得了什麼呢?頂多,是他繞指間的一縷湖水,能得他一瞬間的愛憐罷了……”
    “你在胡說什麼!”成蓮突然暴喝一聲,怒火再也不受控製,“寫墨為你做了多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十二歲就認識他了,從沒見他對一個人如對你一般好。什麼江山,天下,你以為寫墨在乎過嗎,他在乎的隻是那些無辜的人,在乎的隻是你!”
    成蓮急喘幾口氣,驀然跨前一步,手按上胸口,“而現在的離恨天宮宮主是我,不是寫墨。你說他為了權勢,可最終他得到了什麼權,什麼勢!?”
    “你說什麼?!”夕嵐愕然地瞠大了眼,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男子的話,“為什麼?”
    “為什麼?”成蓮冷笑一聲,“寫墨九歲便已能畫出驚豔天下的畫作,他十一歲那年,梵天篡奪宮主之位,殺了所有意姓之人,隻因為不忍讓寫墨畫裏的才情絕跡,才獨獨留了他一條命。可梵天強迫寫墨服下了天下無解的劇毒,隻有每隔半年時間回到天宮,讓梵天用特別的手法為他輸入內力,才能抑製毒性。世人都隻知寫墨公子風雅絕世,裘馬清狂,卻隻有我知道,他從來不自由。”
    玄衣的男子說到此處突然頓住,話鋒一轉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算不知道我是誰,也該知道蕭成乾是誰吧?”
    “盟主……”夕嵐臉色蒼白得可怕,那話語裏的信息讓她眼前一片灰暗,她直覺再聽下去會有更殘酷的事情,然而她卻不能不聽。
    “不錯,他是我大哥。”成蓮淡漠道,直到這時夕嵐才想起她曾是怎樣聽聞過眼前這個男子。
    毒公子蕭成蓮,盟主唯一的弟弟,在她還沒成為夕照樓的主人前便脫離了江日盟,一直是盟裏禁忌的話題。
    “寫墨知道要解他身上的毒,隻有我辦得到。他與我約定,我幫他得到自由,而他許我一片天下,在約定完成前,一切操控與主導權都在他。我傾了十年心力,也隻是勉強能延遲毒藥發作的時間,而就在這時,他遇到了你。他猜到了你的目的,也知道江日盟與離恨天宮間將有一場惡戰,他不想看到生靈塗炭的結局,更不想讓你有一絲一毫的損失!為此他飛雁傳書找我過去,告訴我,要提前我們的計劃。”
    成蓮的眼裏突然染上一層深重的悲哀,“在我還沒有辦法解他身上毒的時候殺了梵天,那意味著什麼啊。你以為他真的在乎宮主之位嗎,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將那位子交給我,因為他知道他活不長久的,意家也已經不會再有後人了。我趕回江日盟,告訴蕭成乾離恨天宮終將成為蕭家的,他一生之中虧欠最多的人便是我母親,我做離恨天宮的宮主,他必將一生一世無法再發起戰爭。寫墨放棄了自己的生命,隻是想求個兩全,他費盡心思畫的那張圖,不過是要你們進去白白繞一圈兒,拖延時間減少流血,而你,卻生生辜負了他的苦心!”
    夕嵐身軀猛地一震,畫紙從手中脫落,她雙腳搖晃著退後幾步,踩折了數株菊花。眼前仿佛突然黑了一片,心頭窒息似地疼痛,卻無論如何流不出淚來。
    成蓮見她如此模樣,心頭的忿恨稍稍平息,徒留一片化骨的哀傷,“寫墨聰明一世,卻偏偏愛上你這樣一個無情的女人。他曾是那樣地渴慕自由,眷戀生命,可他為了你,通通都舍棄了。他可以直麵死亡,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我還有最後一個方法解他身上的毒,雖然凶險,但也很可能成功。我不遠千裏傳書給他,囑咐他這段時間切勿飲酒,但當我回到天宮,麵對的卻是已經行將就木的他!”
    夕嵐驀地抬眼,滿目的驚恐,纖細的身子再也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震驚,頹然坐倒花間。
    “他要的一直很簡單,可你告訴我,他最終得到了什麼啊?把宮主之位傳給我後,他便不知所蹤了,這茫茫天地如此之大,可竟沒有一個地方是寫墨的家……”
    成蓮還在悲傷地訴說著什麼,然而夕嵐卻已經聽不到了。
    為什麼,一瞬間天地失了顏色,她的眼前隻剩他白衣清寥的影,還有那眸裏讓人心碎的溫柔。
    陰山腳下,她遞給他那杯般若酒,他猶豫了刹那。她以為他怕了,於是冷言譏諷,他笑笑,卻一句話都沒說,瀟灑地飲下了那杯絕交,同時也絕命的酒。
    天宮大殿內,他的眼裏閃過沉痛的絕望,卻仍是毅然拔劍對她。那一刻,他的心中一定溢滿苦楚,卻一丁點都未能傳到她心中。
    還有那個落寞的黃昏,他那樣輕憐地撫著她的眉眼,囑咐她不要再為任何目的傷害自己。當時他所說的必須去的地方,不是離恨天宮,而是孤零零的黃泉路吧,他那樣一個害怕寂寞的人……而她,卻隻當他醉了,不相信他也曾付出真心。
    身邊撒滿了他的畫,一張一張,拚湊出他們的昨日,這是他所能擁有的唯一的緬懷。夕嵐突然平靜下來,她撐著身子站起,一張一張拾回那些畫,將它們無比珍視地緊緊抱在胸前。
    這一生,隻有他讓她真正快樂過。那個瀲灩的春日,她隔著水花看到的白衣青年,是她今生最大的奇跡。然而,太多的猜疑算計,讓他們一次次錯過,使得她寧願相信別人的話語,也不肯相信自己心中的寫墨。
    ——你會忘了我嗎?
    耳邊又響起他最後寂寞的一問,那時他眼裏是否依然有著讓人心痛的溫柔?
    夕嵐抱著一疊的宣紙,淚水終於再也不受控製地流下。
    ——傻瓜,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那一定是因為我已習慣將你記得刻骨銘心……
    樓外又響過烈鴻的哀鳴,一院的菊花驀然謝了,黃昏最後的光灑在兩人身上。成蓮看了看眼前泣不成聲的女子,緩緩地將目光移向遠處的青山。
    寫墨,你會怪我告訴她這一切的吧,畢竟你是那樣不想她傷心。可你是我今生唯一承認的兄弟,我又如何忍心,讓你失去生命的同時,又得不到愛情……
    哽咽的呢喃喚回了成蓮的思緒,淚眼滂沱的女子嘴唇蠕動,反反複複隻是喃念著一句話:“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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