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簾動，掩不住一船碧色。
    黑衣黑發，渾身肅殺。唯嘴角異樣的柔軟稍稍泄露了他真實的感情。
    這裏的擺設絲毫沒有變。仍是透著淡淡的清貴與優雅，赤璃不禁想起那個夜晚，他們一行人剛剛到達懷芙京的那個夜晚，想起楚清曉看見滿桌佳肴時的雀躍，那一臉的陶醉才是一個真真切切十五歲妙齡少女才有的神情。
    他突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為何現今的自己變得如此矯情？竟會在此獨自一人懷念過去？他是一個殺手，一個冷血的殺手，從來不管別人的生死，楚清曉說他良心未泯，其實這也隻是在沒有涉及自己的性命之時才會有的同情心。
    人，總是自私的，這一點就算滄海變成桑田，海枯石爛仍是不會有絲毫改變。多年來的殺戮無忌早已練就了他鐵血的心，他半生活在喧囂之中，臨死之前的求饒早已聽得厭煩，一劍封喉時的錯愕也經已看得麻木。他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殺的第一個人，殺的人太多了，誰會想起曾經執刀都會雙手發抖的自己呢？這對於一個殺手來說，簡直是一種恥辱。一種不願再回首的恥辱。
    可是從何時起，自己開始逐漸厭倦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呢？金蠶毒蠱控了心智，封了記憶，隻有“赤璃”二字才是清晰的，仿佛帶著燒紅烙印，深深刻在自己大片留白的腦海中，模糊了知覺。
    又有誰曾經這樣喚過自己呢？
    想不起。
    想不起。
    赤璃搖了搖頭，這樣忸怩的作風真不像自己。難道隻過了十幾天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經被周遭的一切同化了？
    忍把浮生，換了逍遙泛舟。
    秋風蕭索，打在臉上，有種幹燥的微寒。赤璃閉了閉眼，終是勾起了緊抿的唇角，消融了臉上的淡漠無痕。
    “叮——叮——”
    赤璃下意識地取下腰間剛剛響起的未央玲，深寂的眸中閃過一抹喜悅。
    是她來了。
    果不其然，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聽聲音應該有兩個人朝自己所處的方向走來。赤璃耳力極佳，自然也聽到另外一隻未央玲發出的獨特聲響。他站起身來，急切地行至門邊，還未等門外的那人敲門，他已經率先地把門打開。
    “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玄黑衣裳，隨意盤起的發髻，許是深秋露涼，她穿了三四件衣服，顯得有點臃腫，少了以往的輕靈飄逸。
    她後麵還跟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能跟她到達這裏，必不會是簡單的人物。
    站在門口的楚清曉一愣，收回正想敲門的右手，抬眸便看見赤璃正眼露詫異地望著自己，她挑眉一笑，說道：“怎麼？才十幾天沒見，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
    赤璃皺眉，連以往清靈的嗓音都變了，那雙秀遠深眸也不知藏到哪裏去了，若然不是她身上獨一無二的氣息，他根本不認得眼前之人半分，怪不得她會給自己一隻未央玲以作辨認。
    楚清曉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有些許無奈，她說道：“赤璃，難道你想我一直站在門口站到戌時才進去？”
    赤璃恍然回神，他側了側身，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楚清曉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身後的青葉說道：“麻煩青葉兄待會兒守在門口，有異樣的情況也好讓我們做個照應。”
    青葉點了點頭，說道：“胡公子，請放心。”用的是楚清曉易容成胡優倪的姓。
    楚清曉舉步跨進了房間。
    赤璃思緒一動，暗念：胡公子？
    他麵無表情地掃了青葉一眼，然後還是謹慎地朝房間外麵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蹤，才安心關上房門。
    一回頭，便看見楚清曉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手裏還捧著一杯微微冒著熱氣的君山銀針。
    赤璃看著她過於怪異的裝扮，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印象中，她從未穿過黑，一襲白衣已經成為他對她全部的認知，翩躚出塵，遮蓋不住的雋麗明眸，她沒有一般女子的嬌羞之態，沉靜從容如同清風緩流底下的一抹雲，看盡世間萬象。
    他眸光一轉，突地看見楚清曉纏著重重紗布的左手，在黑色衣襟的襯托下更顯得觸目，突兀得令人揪心。
    “你是何時受的傷？”赤璃盯著她的左手，語氣一片冰冷。
    “嗯？你是說我的左手？”楚清曉放下杯子，答道：“執行任務時不小心弄傷的，隻是一點小傷痛而已，不會影響待會兒你的治療。”
    執行任務？你幫驀王做的究竟是何事？怎麼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置之不顧？
    絲絲冰寒聚在眉間，凍結成霜。漸紅的左眸似有嗜血的躁動湧出，赤璃僵硬的嘴唇閃過一痕冷笑。
    也是時候拜會一下驀王殿下。
    楚清曉看了看天色，秋陽微斜，距離黃昏還有個把時辰，她想起赤璃每次蠱毒發作時左眸必會變紅，服了解藥之後，赤眸又會消失不見。她想了許多造成這種症狀的原因，一開始她以為是蠱毒反噬所致，使赤璃的身體出現劇烈變化，然，後來仔細一想，事情應該沒有猜想中的那麼簡單，赤璃身上必定有金蠶蠱所刻意掩埋的秘密。
    思及至此，她放下手中茶盞，淡淡看著赤璃易了容還依舊冷硬的臉容，說道：“赤璃，現在時辰尚早，我先看看你的左眸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