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將近黃昏之時，夕陽無限好，卻叫人心跳愈加急速，那是一種對不安的恐懼，沒有人知道今天的治療是否能順利進行。
    “青繹，你親自把守在屋外，記住，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得靠近這裏。”淩驀然在房門關上之前，嚴肅地對身後的青繹說道。
    “是，殿下。”青繹一拱手，朗聲應道。
    楚清曉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側了側頭，見進來的是淩驀然，便停下擺放針囊藥物等東西，她發覺他今天的衣著打扮與平日略有不同。雖還是一如既往的月白長衫，但已不是飄然廣袖，昔日隨意挽起的墨玉長發被一絲不苟地束起，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更襯得他豐神俊逸，於平時的瀟灑溫文中添上一分清利幹練。
    “殿下果然守諾。清曉在這裏先謝過殿下。”楚清曉說完，便對淩驀然施了一禮。
    “既然你贏得上古四大名局之一的珍瓏棋局，”淩驀然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我必不會食言。”
    其時赤璃早已盤膝坐在床上，正全神貫注地閉目調息。他上身衣衫盡褪，露出精壯結實的肌肉。赤璃的身材其實不算特別魁梧，卻莫名地給人一種力量感。若然你靠近仔細一看，會發現他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醜陋傷疤，那些傷疤經過歲月的衝刷，成為他作為一個冷酷殺手的有力見證。
    淩驀然看著楚清曉毫不避忌地直視赤璃赤裸的上身，眼中不由得帶上一絲研判。她雖則是一名醫者，但同時也是一個身處妙齡的雲英女子，如此自然平和地看待床上之人，實在令人驚詫。
    難道在靈幽穀長大的人當真比一般人更純淨坦然、不拘小節？
    楚清曉並沒有注意到淩驀然探究的目光，她早已一瞬不瞬地看著牆角漏刻水滴的滴落。離戌時的到來隻剩半刻鍾的時間，半刻鍾後，便是赤璃蠱毒再一次發作之時。
    一室之內依舊寂靜無聲，然而卻無可避免地嗅到越來越緊張的味道。赤璃飼養的小鬆鼠不知何時蹲到楚清曉的肩上，棕色的眼珠緊緊鎖住床上的年輕男子。都說動物是有靈性的，那小鬆鼠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它主人蠱毒的發作，突地“咕咕”輕叫出聲。
    現時正好是戌時黃昏，金蠶蠱威力最猛最大之際。楚清曉和淩驀然飛快地對視一眼，一起默契地走到床邊，不出所料地，看到赤璃因蠱毒發作而死死皺起的眉頭，還有，逐漸扭曲的麵孔。
    淩驀然利落上床坐到赤璃身後，運起體內真氣便向他後背經脈處拍去。
    仍舊閉著眼的赤璃霎時間感覺有股溫和的力量遊走於四肢百骸，與原先脈絡中那股因蠱毒而形成的陰柔之氣相衝相克，但，即便如此，淩驀然的至陽真氣並沒有減輕他的痛楚，他仍是覺得十分煎熬，經脈中的血液像決堤的河流，洶湧地衝擊著他的皮膚，那金蠶蠱的噬心之痛一刻不停地敲擊著他，現在他越來越感覺到體內陰柔之氣的流竄有愈加強烈的趨勢，令他不由自主地將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楚清曉早已湊近赤璃，細致地觀察他脈絡紋理一絲一毫的變化，然而令人沮喪的是，她除了看見赤璃身上因疼痛而越來越暴起的青筋外，其餘什麼都看不見。
    為何那金蠶蠱還未現身，難道《千翼本論》的記載有誤？
    不，楚清曉轉念一想隨即否定了內心的想法。金蠶蠱生性狡猾，非蠱主召喚不會輕易現身，雖黃昏是其魔力最盛之時，但也不易被人輕鬆找尋得到。現如今，他們唯有等，等那金蠶蠱受不住淩驀然至陽之氣的衝撞，自動現身。這雖是極其愚蠢的做法，但此刻卻沒有什麼方法比“等”更好地逼那蠱蟲出來。
    楚清曉稍定心神，在淩驀然和赤璃麵前盡量保持著鎮靜，身為一名醫者，這是她的責任，即使心裏沒底，也不能輕易在病患麵前露怯。她伸手探向赤璃的脈，驚覺他脈搏急促，輕按則有，重則無有，浮脈不像浮脈，數脈不像數脈，一時間令人難以確診。坐在赤璃身後的淩驀然看著他越來越青黑的脖頸也深覺不妙，他和楚清曉都清楚知道，那蠱蟲一刻不現身，即使他們二人再有辦法也不能貿然動手醫治。
    “哧——”地一聲微響，床上赤璃再也控製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出來，原本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露出極力掙紮抵抗的神色。他重重地倒在床上，劇烈地顫抖著，遍布傷痕的上半身不斷冒出汵汵冷汗。
    在赤璃身後的淩驀然沒有意料到他會突然間癱倒，手掌上的真氣徒然一收，胸腔處已經開始血氣翻湧。
    楚清曉驚訝地發現赤璃的左眸竟再次變成詭異赤色，那半透明的琉璃裏似有一團烈火在他眸底熊熊燃燒。然而這次還是和上次一樣，她根本無暇探視赤璃無聲變了色的左眸。
    “赤璃，你可否感覺到你經脈中有異樣情況？”楚清曉握住他已經在痙攣的手臂，輕聲問道。
    “沒……沒有……”赤璃咬緊牙關吃力吐出兩個字。
    淩驀然微微調息之後，想要伸手封他幾處大穴為他止痛，卻被楚清曉及時抬手阻止。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氣色還算正常，便說道：“不，千萬別，我們再等等。”楚清曉堅定固執地望著淩驀然，眼中卻帶著與堅定固執截然相反的無奈與沉痛，“現蠱蟲還未現身，且殿下已輸真氣給他，若然此時封穴，倒不如立刻幫他解毒。”
    淩驀然聞言，挑起狹長細眸深深地看她一眼，暗歎一聲，他將手掌一翻，轉而繼續輸送真氣給赤璃。
    屋外天色逐漸陰暗，晚霞散去，一天之中黃昏將過。
    赤璃中毒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他健壯的手臂已經呈現恐怖的黑紫色，胸腹脹鼓，鼻孔和耳朵開始流出暗紅色的鮮血。
    “赤璃，你能否繼續堅持下去？”楚清曉不忍心看他變形流血的僵直麵孔，隻輕柔地幫他按摩手臂，想以此來緩解其蝕骨的痛楚。
    時間所剩無幾，若然那金蠶蠱還不出現，赤璃將會七孔流血而亡。這樣的風險，她實在承擔不起。
    楚清曉緊緊蹙著纖眉，她緩緩將手伸向懷裏，想要掏出解藥為快要昏厥過去的赤璃解毒，就在此時，她突地聽到淩驀然叫她：“清曉，你看！”語氣中帶著突如其來的驚喜與激奮，連他挺秀的劍眉都染上一絲豪氣幹雲。
    楚清曉順著淩驀然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緊繃的唇角不可抑止地上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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