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京城的青集組剛剛傳來消息。”
    “嗯。說。”淩驀然沒有看青繹，仍舊揮灑著筆墨。
    “昨晚我們活捉的那個刺客是順王旗下三大殺手組織之一的一個首領，代號頭七，人稱‘一劍封喉’，他殺人的手法很幹脆，常常是一劍了結對方的性命，與其他殺手殘酷的手法有點不太相同。還有，他曾有多次想要擺脫順王，不過每次都是無疾而終。”
    青繹說完，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淩驀然，眼底有些許波動，想到接下來說的事情是與蠱毒有關的，腦海中不期然閃過早上頭七蠱毒發作的恐怖情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淩驀然放下手中狼毫，見青繹愣在原地，便開口問道：“蠱毒查不到？”
    “回殿下，請恕屬下無能，有關蠱毒所得回來的資料並不多。”青繹單膝跪地，請罪道：“先是蠱蟲，蠱蟲是順王旗下殺手組織的首領必須要種下的毒物，主要用來控製殺手的行為和防止他們的背叛。下蠱之人會定期配給他們解藥，但若然過了解毒期間仍未服食，便會以各種離奇慘狀暴斃而亡，頭七可能是因為受控於蠱毒而不得逃脫。至於順王府的蠱毒從何以來又應該以何種法子醫治，屬下還……暫時查不出。”說著，青繹對著淩驀然深深作揖，愧疚說道：“還望殿下恕罪。”
    淩驀然聽完之後，並沒有因為情報的不完整而遷怒於青繹，他隻是略略抬手示意青繹站起來，繼而說道：“青繹，你不用怪責自己，清曉或許有方法救這個黑衣殺手也說不定。”他修長潔白的食指和中指有意無意地輕叩紫檀桌麵，於手指的幾下交替之間，已然對現下的局勢有了全方位的透視：“現在你吩咐青集組各地的分組逐步暫停封查非法據點的行動，在剩下的兩個月內切勿再有過激的行動，但仍須繼續仔細監察，搜集有用情報。”
    “是。”青繹站了起來，沉聲應道。
    “這是其一，”淩驀然繼續道：“有關青煙的身份之事要繼續嚴加保密，加派多幾個人暗中保護她，要務必護她周全。先這樣，你下去吧。”
    他揉了揉太陽穴，眉宇中有些許疲憊，昨晚被那三個殺手設計，使他們得以逃脫，以二皇兄的性格，得知消息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現如今僅靠青煙和青夜的情報不足以得知證據的所在地。
    昨晚沒殺他，果然能派上用場。
    若然……
    淩驀然不自覺地側頭望向窗外楚清曉所在的客房方向，狹長細眸泛起明滅不定的利光。
    從頭七處出來已是傍晚，楚清曉沿著朱紅長廊隨意行走，她修眉緊擰，沒有因為頭七的蠱毒暫時被紫竹的唾液壓製住而鬆口氣，相反地，她更加擔憂。若然想完全解掉頭七體內的蠱毒，恐怕要將他體內寄生的蠱蟲徹底逼出來再然後殺死。幸運的是，她從衡丘仙人給她的《千翼本論》中得到醫治蠱毒的藥方，即便她這是頭一次遇到身中蠱毒的人也不至於一直束手無策。
    但，也有令她焦頭爛額的事，她根本不知道頭七中的是什麼蠱，現今他仍是昏迷未醒，從淩驀然處得知的情報又不完整，即使她得知藥方，也不敢貿然下手煉製丹藥。要完全化體內解蠱毒的步驟複雜，不僅要根據不同的蠱蟲來配製不同份量的藥物，還要通過針灸逐步逼使蠱蟲停於經脈一處，再將其逼出。若果丹藥的用量用錯，頭七很可能會立即七孔流血暴斃而亡。
    楚清曉已然不想再看一次頭七毒發時候的樣子，作為一名醫者，最看不得的就是病患受苦而自己卻隻能在一旁瞎看著，明知有方法可以醫治卻因為條件所限而白白讓病人遭受折磨。她在感到恥辱的同時，更多的是內疚，是以醫生的身份對一個病危的普通人的內疚，即使這名黑衣殺手曾想一劍毫不留情地殺了自己。因為對於一個大夫來說，在人命麵前，什麼恩怨情仇都要靠邊站，就算他所犯的罪行已經罄竹難書，楚清曉首先考慮的還是要先救活他，這是她在靈幽穀十五年所學到的“醫為仁術，濟世為懷”的醫德，或許在其他人眼裏這無疑是愚蠢的說法，但在衡丘仙人十多年的言傳身教之下，這已經成為楚清曉的思維定性。更何況，楚清曉覺得這個殺手並不如表麵那麼冷酷無情，她腦中始終回蕩著黑衣殺手在昏死過去的那一刻溫柔地伸手摸向那隻小鬆鼠的情景，對僅僅一隻小動物他都如此有情，那麼對人呢？
    黃昏的涼風繾綣著哀愁吹皺了一池秋水，玉蘭馨香碾落於緞麵布鞋之下，曲徑通幽，鋪展於青石階磚之上，似向著前方無限延伸。楚清曉穿過曲折回廊，繞過湖心小亭，偶然拈起一兩朵未謝落花，漫無目的地在菊奕苑裏穿梭。
    連續勞累了整整兩天，此時她已累極，可她實在不想回到房裏一個人孤獨地麵對四堵刷得慘白的牆。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需要真實，需要溫暖，需要宣泄。
    日已西斜，白晝將盡，一排排大雁連成一線，默契地揮動翅膀翔於落暉絢爛的一刻。
    楚清曉被眼前美景迷住了眼，一瞬不瞬地看著。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她駐足在塵鏡湖旁，低聲感歎。
    曾幾何時，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也如現在這樣看過如此相似的怡人秋景呢？她緊了緊懷中的雙魚玉佩，其實景色怡不怡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陪自己看風景的人。
    突地一陣清幽笛聲自苑內不遠處的一片楓香林中傳來，驚起歸巢飛鳥無數。楚清曉在回憶中驀地驚醒，她聽著這圓潤柔美的樂音，低落的心情稍有回升。
    笛聲悠悠，不絕於耳，聽其樂曲之意頗有明淨愉快之感，楚清曉嘴角浮起一抹笑，決定去楓林看看，到底是誰在笛聲三弄。
    楓林深處，紅葉紅滿天際，一條灘塗將紅樹林分為左右兩岸，若然上前一看，會驚奇發現灘塗中的清澈溪水都被染成奪目的鮮紅。
    楚清曉運起踏莎行入了樹林，遠遠便看見一棵茂如巨大華冠的楓樹下，一道月白色的修長身影佇立在漫天飛旋飄落的紅葉中，一管溫潤剔透的玉屏翠笛橫在微笑的唇間，他的眼眸狹長，深不見底的瞳仁瀲著柔和的清波。他見楚清曉到來，似有微的驚訝，但指上力度不變，笛音依舊繼續著，如繞著長風扶搖直上九重雲天。
    淩驀然用眼神示意楚清曉看向灘塗的另一邊。
    楚清曉會意，在看向樹林對麵的瞬間露出一個驚喜的微笑。那棵古老粗壯的楓樹上竟懸著一個用樹藤編織而成的秋千，一兩片紅葉悠悠飄旋，隨著風的軌跡落於秋千座上。她腳尖再次輕點，一個起落便到了對岸。
    她滿懷歡喜地拾起座上的楓葉，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入懷中，然後才往上一跳，借助腰力蕩起秋千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當真是前塵往事湧上心頭，百般滋味唯己知曉，楚清曉心中五味雜陳，在現代的童年時光竟和現在如此相似，若不是眼前吹笛之人變了，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了光陰，回到深藏於記憶之中的童年。
    笛聲婉轉，但始終保持在一個低柔醉人的旋律上，淩驀然眼底笑意加深，他看著已然靠在秋千上睡著了的楚清曉，緩緩停止了吹奏。
    淩驀然本是一個人在此處稍憩片刻，又見這裏風景瑰麗，興致一起，便弄起笛來，想不到竟把楚清曉引來。
    他看著眼前之人不設防的睡顏，心腸一軟，自懷中掏出錦帕濕了點水輕柔地擦掉她早已脫色的易容。
    紅葉如火，映得秋千上的少女側顏嫣紅，於不經意間掩蓋住了淡淡蒼白，縷縷悲愁。
    她羽睫輕顫，指尖輕觸間竟有晶瑩淚珠無聲滑落，淩驀然伸出手掌接住，用指尖沾了滴嚐了嚐，有苦澀鹹味擴散於口腔之中。
    究竟是誰讓你如此悲傷，又是什麼讓你如此懷念？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淩驀然見時辰不早，自己書房中還有一大堆等待處理的公文。他推了推楚清曉，想要喚醒她回屋再睡，無奈架上之人實在是過於疲憊，淩驀然推了她幾遍，她仍是睡得像死豬一樣，一動不動。
    淩驀然苦笑，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把她獨自丟在這裏萬一著涼了實在不好，他還要靠她醫治頭七以獲取順王府的布局圖。
    思索片刻，他隻好暗歎一聲，微屈膝蓋，背對楚清曉，將她微涼的素手搭於自己的肩膀上，再輕輕一提她柔軟的身體，便把楚清曉整個人帶到自己的背上。
    月上中空，夜色盈盈，淩驀然背著楚清曉緩步於幽靜的楓林間，腳踏落葉吱嘎細響，偶然流螢縈繞路上，似在翩躚起舞。
    已然墜入夢境的楚清曉咂巴了一下嘴唇，呢喃一句：“哥，為什麼楓葉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