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藥泉出來，天開始陰了，灰蒙蒙的一片，還起了風。我摸估了一下回淩雲峰所需的時間，決定先去侯慕天那兒避雨。
    來到禦風殿外，我停住腳步，倚在半開的窗邊。
    一位婦人坐在大殿正中的首座上，看上去三十歲左右，隻略施粉黛，卻已明豔照人。她一身淡色長裙，淡雅而不失端莊，發髻上挑刻精細的鳳釵和小指上純金的指套更襯出她身份的不凡。
    此刻，她的纖纖玉指正拉著侯慕天的手。兩人坐得很近，神情親昵。
    隻聽得婦人柔聲道：“天兒，迎娶的日子皇子和尉遲丞相已經商量好了，就在十二月初一。丞相大人說蟬雪那丫頭天天纏著他，都快等不及了呢！”
    哦？在說成親的事？
    我很八卦地豎起了耳朵。
    侯慕天卻神色一黯，低頭輕歎道：“好快呀……”
    “怎麼了？”
    侯慕天笑笑，聲音裏有淡淡的惆悵：“孩兒成親後，就要搬到宮外去了。孩兒舍不得母後。”
    婦人忍不住笑了，輕點侯慕天的額頭：“都多大了，還像小時候那樣耍嘴皮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要一直陪著母後，一輩子就像你五哥那樣流離晃蕩嗎？”
    侯慕天立馬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母後說的是。”
    “對了，”婦人黛眉輕蹙，仿佛染上一抹淡色的憂愁，“你跟你五哥好，有機會的話就勸勸他。瓊妃現在天天惦記著他的話，擔心他真為了那個少年不娶妻，害得茶不思飯不想的。這事兒要是鬧到皇上那兒去，對他們也沒好處。”
    侯慕天聞言，神情有些恍惚，過了一會才道：“大概是五哥晃蕩慣了，受不了成親的束縛吧。母後不必擔心，五哥他始終會明白的。”
    “那就好。”婦人莞爾，又道：“天兒，這幾天你要好好休息，等皇上正式下了聖旨，你就別想再睡懶覺啦。”
    “嗯。”侯慕天點頭答應。
    這時，外邊嘩啦啦地開始下雨了，好像還挺大的樣子。
    再看看焰瞳，發現它已經醒了，正睜著矇矓的雙眼四處張望。
    我於是收回了望向殿內的目光，坐下來給它順毛。它的毛滑溜溜的，帶點涼，一撫過去兩個耳朵也跟著起伏搖擺，好玩極了。
    然而，這次它沒有任我蹂躪，而是撲騰兩個努力弓起腰身，回頭把後腿上的手帕扯了下來。
    我驚訝地看著它從我懷裏掙到地麵上，聳起背上的毛，有模有樣地朝我吼了一聲。
    盡管它的聲音細細的像貓兒，盡管它露出的牙齒小小的像一排乳色牛奶糖，但可以看出，它是真的不高興了。
    我低頭看看被它丟在地上的手帕，撿起來試著湊到它麵前。焰瞳立馬便用三條腿蹦了開去，可沒過一秒又用三條腿跑了回來，咬住手帕重新丟到地上。
    呃，它這是怎麼了……
    那時我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原因的——它是在替某個正在千裏之外的人吃醋。
    正鬧著，侯慕天聽見聲響從殿內出來，看見是我後愣了一下。
    “朔雲，來了怎麼不進去？”
    我撓撓頭：“你屋裏不是有人嗎。”
    “沒關係，母後挺好說話的。”侯慕天說著，便要引我進去。
    我連連擺手，一邊往後退去：“算了，我來躲雨而已。”
    這時昭後在屋裏說話了：“天兒，外麵是誰？”
    侯慕天答道：“是孩兒的朋友。”然後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輕聲道：“外邊冷，先進去坐坐吧。看你的手多涼。”
    說完又要往裏走。
    “哎，”我有些尷尬地叫住他，小小聲地問：“那個……見到皇後要怎麼行禮呀？”
    “呃？”侯慕天似乎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對著手指，心裏十五個吊桶打水似的。
    話說，這不算犯上吧？
    侯慕天看見我的表情便笑了，道：“不用了，直接進去吧。”
    我扭頭看看焰瞳。它站在我和那條可憐的手帕之間，看看我被侯慕天拉著的手，又看看我的臉，嗚嗚哀叫幾聲，十足一隻被遺棄了的小狗。
    我隻得把手從侯慕天掌心裏抽出來，走回去抱起它。它便一臉滿足地窩在我的臂彎裏，用兩個小爪子扒住我的衣服。
    我隱去了它額上的金色印記，抬頭對上侯慕天的目光。他沒有一絲奇怪的神色，隻平靜地彎了彎嘴角，引我進殿。
    也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笑得不自然。
    不止是今天，從那一覺醒來以後便是這樣——似乎是很想避開我，但又努力地維持一種朋友的假象。
    莫非，這兩年裏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跟他喜歡的人有關？
    胡亂猜測著，很快就到了廳裏。侯慕天跟昭後說了幾句話，然後讓我直接坐下。
    我瞟見殿內的人都對她恭恭敬敬的，擔心顯得太過無禮，於是朝她欠了欠身，喊了聲“皇後千歲”。
    昭後很溫和地讓我就座。
    我聽話地坐在一邊，忽然有點後悔進來了。
    如此場合如此對象，果然不是我這種純潔的小白可以應付得了的。
    於是我乖乖地窩在座位裏，乖乖地閉著嘴巴，乖乖地讓侯慕天替我回答了所有問題——當然，百分之九十九的答案都是胡謅的。
    焰瞳則從我懷裏爬到旁邊的小幾上，好奇地嗅嗅那些糕點，又用爪子撥了撥青花的杯蓋。無聊了，便趴在幾上和我一起睜著眼睛打瞌睡。
    忽然，“咣啷”一聲脆響，昭後手邊的茶杯在地上摔成一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