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玉樓西畔鳳凰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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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小庭,扶疏花影,涓涓細流環繞著白玉小樓,讓此間隔離了紛擾,仿佛遠去了塵囂。
寶藍色長裙的女子獨坐白玉樓台之上,發間衣上落滿璀璨日光,雕刻精致的犀角杯執在她纖長的五指間,杯中清酒蕩漾,而她絕美的麗容竟籠罩了一層愁傷。
她是天下聞名的舒月閣公主,江湖公認的第一美女;她生來衣食無憂,又有父兄百般嗬護。她該跳脫飛揚,開心整日的,卻無法在此刻不傷懷。
“四小姐,少主起了,您要進去嗎?”丫鬟輕足踏入樓台,在藍衣人身後站定,細聲問道。
寶藍執杯的手一頓,沉默了半晌,突然仰首飲盡酒液,重重將杯敲在桌上起身,“不,讓哥哥靜靜休息吧,我該走了。”說著,女子舉步離開了這間雅致的樓台。
流水潺潺,花香馥鬱,日光和煦,然而水的清,花的香,光的暖,都滌不淡衝不去這仙宇般庭院中那浮動的藥香。寶藍離開小庭前最後回望了一眼,白玉樓閣之巔,隱隱有一個淡藍的身影迎風靜靜佇立,光是一個遙遠模糊的影子,已可想見那人清雋的豐姿。絕美的臉龐浮上一朵微笑,寶藍的目光在那影子上流連少頃,轉身離去時,仍是滿目漠然,笑弧斂盡,眉鎖愁傷。
她從不貪慕世間繁蕪萬象,她的母親荒置韶華,向她演繹了一場悲涼的地老天荒。什麼海枯石爛生死相許,放眼紅塵,早已滿目滄桑,她父親年少時的一句輕狂承諾,換得她母親日漸憔悴的十年軒窗。
癡心女子負心郎啊,早已成了亙古不變的談資。想她那豔絕京華的母親,明明已唱盡戲中悲喜,為何還會淪落入俗世肮髒?
阿凰,阿凰……她曾聽到父親在醉夢中喃念著母親的小名,溫柔繾綣得險叫人忘了他狠心的背棄。那時她便想,也許父親是真的愛過母親的,隻是那愛太飄渺,拴不住他江湖間泊蕩的心。於是她貼近父親耳畔,輕柔卻也清晰地用酷似母親的聲音說道:“阿凰已經走了,因為,你不是她的梧桐。她等了你十年,梧桐也摧成了枯木……”
她的聲音帶著寒入心的冷酷,父親的喃念戛然而止,那時她回首,正對上哥哥清冷的雙眸,她突然開始無措,仿佛被最珍視的人窺視到了心底的醜陋。然而她的哥哥,她唯一同父同母與她同病相憐的哥哥,卻隻是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頂,微笑著要她回房間。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聽父親喚過母親的名。
後來,她的哥哥設計了這個庭院,這白玉小樓也當之無愧地成了舒月閣裏最精雅的建築。她閑暇時最喜歡來的地方便是這間庭院,遠離名利硝煙,這裏是她和哥哥兩個人的世外桃源。可她那驚才絕豔的哥哥啊,優秀到連上蒼都要妒忌,自出生起便身染百疾,窮盡辦法治了這許多年也未能痊愈,這次的病魔更是來得凶猛,靜養了好久也不見成效。
她舒寶藍不在乎富貴榮華,甚至是她的大哥二哥於她也不過浪沫。她隻珍愛那一個人,也隻被那一人真心所愛……
“四小姐,閣主叫您立刻去一趟……”迎麵走來的傳話人還沒有說完便被寶藍揮手撥開。翻身上馬,抖韁飛馳而出,一連串動作利落非常,馬蹄濺起一片沙塵,默默攥緊掌中地圖,藍衣女子的眼中光華堅毅。
哥,隻有你寶藍不能失去。寶藍不相信塵世所謂的真情,隻有我們兄妹間才不會有欺瞞背棄。為了你,寶藍漠海雪山也要闖,風刀霜劍侵骨在所不惜。
長發飄揚,一人一騎絕塵而去,不管身後風沙紛起,隻望見前路漫漫崎嶇。
思凰樓中軟香燃,錦榻之上的男子神態慵懶,單手拄著頭,闔上眼,靜靜地聽著下屬的稟報。他雖已年逾不惑,卻依舊偉岸俊朗,隻是此刻聽到回稟不免蹙了下眉。
他那率性而為的女兒居然擅自離閣遠遊,偏卻趕上這等節骨眼兒,叫人如何是好?他白手起家,從經商到以武建閣,中間經曆了多少苦難波折,為此他甚至不惜負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他愧對阿凰,也愧對那一雙兒女,所以他從不曾逼迫他們做任何事。好在淺兒早慧得很,寶藍又最聽哥哥的話,舒月閣中過半的事宜淺兒都能輕鬆處理到最佳,他不但未添負擔,反而輕巧了不少,也因此,他更憐愛他們這對兄妹。
隻是,江湖波詭雲譎,浮沉其中許多事身不由己。西南的步天樓勢力已然坐大,樓主厲峰又與他暗中怨結。他費了三年的力氣才在淺兒的幫助下打通了厲峰身邊的一幹人,埋伏在其中的細作早有相傳,要在近幾日將厲峰引出,他們裏應外合一舉除掉這個絆腳石。
隻是厲峰為人謹慎,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結十分不易,所以他想到了寶藍。寶藍被譽為江湖第一美女,有許多人見過她的傾世容顏,而步天樓中的內應恰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們計劃讓寶藍去見厲峰,寶藍本身就是證明身份的“信物”。
可在這存亡關頭,一向特立獨行卻也還算規矩的大小姐竟“離家出走”,好不容易計劃好的事轉眼又亂成漿糊。
“父親。”清清朗朗的聲音劃破一室靡靡濃香,清泉流淌般澄澈。聽到這個聲音,榻上的男子忙撐起身,隻見一隻優美白皙的手撥開了浮動的紗簾,現出其後淡藍的身影。那淡淨的顏色,正和了那淡淨的人,舒淺緩步踱來,肩上披一件雪白長衫,也許是長年臥病的緣故,他的身形比一般男子更加消瘦,也更襯得他修長挺拔,此刻走在彌香的暖室,他卻依然氣韻清華,仿佛行在水墨蜿蜒的畫中。
“聽說寶藍離開了。”
舒覺歡歎了口氣,“是啊,真是不省心的孩子。現在倒好,箭已在弦上,翎羽卻突然掉了,叫人怎生是好?”
麵對舒覺歡的苦惱,舒淺表現得平靜如水,仍舊波瀾不驚。他微揚唇角,溫潤一笑,“寶藍是為了我走的,她不知道……父親莫要再憂慮了,這件事情不難辦,明日,我定叫厲峰身首異處。”說完這句話,舒淺轉身既走。他這次來隻是知會父親一聲,寶藍惹下的事,他自會處理。
“風花弄情月染霜,香肌如雪籠霓裳。誤落凡塵仙子樣,永墜人間夜未央。”嬌美的女聲輕輕吟頌著素箋上的詩文,窗外月華流轉,照亮她姣好的眉目。看罷短詩,女子撲哧一笑,揚了揚手中的紙箋,“少主這是為小姐寫的吧,我倒覺得更適合今夜的少主呢。”
“隨你開心調侃,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最後用珠鏈挽上長發,舒淺優雅地站起身,立刻有侍婢托著銅鏡上前,舒淺端詳著鏡中的容顏,心底不由得泛起幾分感歎。他一向透著病態蒼白的頰如今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連唇也點了薄薄的絳紅,他的眉目本與寶藍有七分相似,現下淡妝初整,頃刻間顯出奪魂的豔色來。
在場的侍女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她們平時見慣了公子水墨般的清俊,隻知公子模樣生的極好,絲毫不比小姐遜色,隻是公子的氣質感太強,讓人隻會記得他的驚才與冷峻,往往忽視了他略顯陰柔的秀美臉龐。如今,寶藍華裙勾勒出頎長身姿,淺描淡妝的臉竟與小姐異常相似,都是驚人的絕美,而公子清冷高華的氣質則讓他像冰雪般美麗遙遠,直似誤落凡塵的冷月仙子,讓人不忍黎明的到來。
“不錯不錯。”剛剛讀詩的女子左右打量了一番,笑得狡黠,“少主這樣子,倒有九成酷似小姐,那些僅有數麵之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辨出。”
“夜心你留在舒月閣,隻說我病重無法見人。記得,誰來都是這番說辭。”舒淺抬指一點說話的女子,漆黑的雙目中閃過一道精芒。他提起裙角,步伐輕盈地飄掠到門扇邊,仰頭望一眼空中半圓的月。清美的月光流連在他精致的麵容上,然而今晚的月卻注定要染滿血色。
“少主放心。隻是您……”柳夜心放下手中紙箋,跳下側坐的圓桌,也行到門扇邊,顰蹙起月眉道:“總顯得太清冷了,簡直不近紅塵,即便換上女裝,也還是像我們的舒淺公子。”
“我自有考量,而且……今晚相約的酒樓還真的就叫‘莫問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