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起的很晚，很晚，真的很晚。
    陽光透過窗簾，可以想象的熾熱。
    桌子上的鬧鍾告訴我，已經十一點了。
    今天是1997年八月的一天，不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唯一特別的是我睡的很晚，竟然睡到了十一點。讓我想想，我是有多久沒睡這麼晚了？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了？
    好像已經忘記了，隻記得身邊沒有了那個人之後，我再沒有睡好過，連鬧鍾也不用，每天魚肚還沒泛白就醒來。
    走到浴室，我打算洗個澡。
    鏡子裏，我的臉依舊那樣蒼白，沒有表情，有點虛幻，這張臉好看嗎？很多人都說好看。
    想起誰的笑臉，我想試著做出一個微笑，嘴角卻隻是皺著，一點也不好看。
    不要每天裝憂鬱！
    微笑，微笑，你就不會笑一下嗎？！
    喬子墨，你是麵癱嗎？！
    是的，我不會笑，不知道多久沒有笑過了，不知道多久沒有表情了。
    踩進浴缸裏，溫溫的感覺真好，我深呼吸，整個人躲進水裏，很舒服，想起了什麼，又像忘記了什麼。
    滑出水麵，我站起身，抓了架上的毛巾隨意擦幹了身體，然後圍在下半身。
    “喬子墨。”
    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喬子墨！”
    是的，我沒有聽錯。
    走到陽台上，那個人，就在對麵，倚著陽台，眯著眼睛，微微笑著，永遠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一點也不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
    我想起了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了。
    應該也是在這個陽台上吧，當時是怎樣的表情？和今天一樣嗎？
    算了，好像記不清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十年？有沒有？
    “你今天睡晚了。”他挑眉看著我。
    “嗯。”我點頭。
    “為什麼？”他問。
    “什麼？”
    “為什麼睡這麼晚？”
    “不知道。”睡覺睡過頭有什麼為什麼的。
    “我想去打籃球。”他說。
    “嗯。”
    “打籃球。”
    “去吧。”
    “我不想一個人去。”他又說。
    “我不想看。”我說。
    我向來不喜歡籃球，作為男生我是個特例，對於任何運動，我都不太喜歡。
    所以，讓我看起來，特別的單薄。
    相反，陸爾特別熱衷於運動，籃球足球樣樣在行。應該是經常鍛煉的原因，讓同齡的他比我高出了半個頭，也比我健康不少。
    “為什麼？”他又問。
    “看膩了。”
    “那麼我教你打。”他說。
    然後看了看手表，轉身的時候，說：“給你十分鍾。”
    籃球場上，空蕩蕩的，大夏天的，正常人都躲在家裏涼快吧。
    我拿著那個球狀的物體，茫然，我該幹些什麼？
    把它丟進那個高懸的框裏？還是扔到地上拍？
    最後，我還是試圖把它扔向那個高高掛起的框裏，雖然不覺得把它扔進去，再掉出來，再扔，這有什麼意義。
    在第N次，球沒有準確的投入籃筐之後，陸爾的臉色慘白。
    “如果把它變成數學公式，對我來說也許會簡單點。”我無奈地說。
    “你的確不應該把它當成籃球。”
    “？？”把它當成數學公式嗎？那恐怕有點困難。我沒見過圓的公式。
    “你應該把它當成枕頭！”陸爾拿過我手裏的籃球，隨手一扔。
    籃球從籃筐裏掉出來，啪地落地。
    我懷疑他的後麵也有眼睛，或者他有某種天賦，也許手的比例和籃筐的高度成某種比例，否則怎麼能百發百中？！
    “喬子墨。”回去的路上，陸爾突然喊我。
    “嗯？”
    “我們多久沒有一起到籃球場了？”
    “很久了。”
    “一年一個月零七天。”才一說完，他就笑了。
    我們同時握住了自行車的刹車。
    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街角有一個人擋住了路。
    是一個女生，長長的頭發漆黑漆黑的，白色的棉布裙，有些舊，卻異常的幹淨。
    陽光下，她閉著眼睛，小巧玲瓏的個子，一張娃娃臉，皮膚白的有些透明，讓我想起了擺在陸爾媽媽櫃子裏的瓷娃娃。
    “站在街角睡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陸爾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臉。
    女孩睜開眼，看著我們愣住了。
    “中暑了哦？”陸爾揚了揚眉，手掌突如其來地伸向女孩的額頭。
    “走了。”我說。
    不知怎麼，心裏有些不悅，我踩上自行車，飛快的離開。
    “誒——等等我！”陸爾馬上就追上了我。
    “那個女生很可愛誒！”
    “也許可以發展哦！”
    “你有沒有覺得啊？！”
    “喬子墨！你說句話啊！”
    “喬子墨！你打算跟我絕交嗎？！”
    ……
    （4）
    夏天的夜來的很晚，卻總是黑的很快。
    躺在床上，我閉著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
    “喬子墨！”
    很熟悉的聲音。
    “喬子墨！”
    熟悉的味道傳到了我的鼻子裏，讓我有股突如其來的睡意。
    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陸爾的背。
    “我睡不著。”他說。
    “嗯。”
    “我睡不著。”他又說。
    “數羊。”
    “那是白癡的行為。”
    “……”
    “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又說。
    我敢確定，他有強迫症，每次心血來潮就會強迫別人。
    但是，每次我都會毫不反抗。
    海風帶著鹹鹹的味道吹來，我在沙灘上躺下。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說。
    “海邊。”我沒好氣的回答。
    “不是。”他搖頭。
    “沙灘？”
    “不是。”
    ……海不海是什麼？是湖，江？我不能理解陸爾跳躍性的思維。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他說。
    “不是在家裏麼？”我記得，我們是因為成為了鄰居才認識的。
    “是這裏。”
    “嗯。”
    “你坐在那塊石頭上發呆，沒看見我，但我看見你了。”
    我轉過頭去，熟悉的味道讓我暈乎乎的。
    陸爾身上總是有股幹淨清新的陽光的味道，暖暖的會讓人想睡覺。
    “把那件事忘了，我們回到以前吧？”陸爾說。
    夜色很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很輕。
    “嗯。”
    我閉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以前，但是我願意試一試。
    1996年的某一天。
    晚上，依舊和陸爾同睡一張床。
    自從父母去世，陸爾每天晚上會從那個陽台上偷偷跑過來，陪我。
    不知不覺，養成了兩個人一起睡覺的習慣。
    陸爾身上的味道很舒服，暖暖的，躺在他的身邊，我總能睡的很安心。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隻是那一天，純粹的友情似乎有點變質。
    “子墨？”我聽到他在喊我。
    我沒有回答，佯裝睡著了。
    “子墨。”他又喊了我幾聲。
    我沒有回應。
    我感覺到他輕輕的抱住了我，然後越靠越近，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熱熱的，濕濕的。
    然後，有什麼柔軟的東西碰到了我的唇。
    我嗖的睜開眼，推開了他。
    他驚慌的看著我，想說些什麼，卻好像又不知道說什麼。
    “對不起。”然後他離開了我的房間。
    然後，我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堵牆，慢慢的有些生疏。
    他開始變化，我能感覺到，他開始離我遠去。
    雖然我們依舊會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依舊會吃他媽媽做的菜，但是他再沒有到過我的房間，他開始瘋狂的交女朋友，一個又一個。
    我討厭那樣的他，可我又無可奈何。
    睜開眼的時候，海風吹的我有些冷。
    陸爾的衣服正好蓋過來，他說：“我們回去吧。”
    我披上他的衣服，剛才的寒冷全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