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九歲的時候，父親送我去村裏的小學上課，張柱因為傻，村裏的教書先生不肯收他。
    日子本來就簡單而艱辛，可是對於張柱而言，現在又多了一份孤獨。那時我們都還年少，年少的我們總是對於新鮮事物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同樣，對於遺忘和厭倦，也有著孩子的天性。
    我很快喜歡上了新的生活，讀書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一件痛苦的事。也許，我天生就不會是一個安分的人，我熱切地想要了解外麵的世界。山坳裏的日子太封閉，隨著年紀的慢慢長大，對於這樣窮山窮水的地方，我總是會時不時地感到窒息。
    張柱依賴我，這種依賴有些時候甚至帶上了一些乞求的成分。
    每天放學，我們還是會一起去王明山上放牧。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張柱就不在放養的時候“籲籲”傻叫了，他學會了吹口哨，悠悠的曲子，挺好聽。有時候，我們爬到山頭累了，就找一塊地，躺在上麵，看天上的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兩句。更多的時候，是我在說，張柱靜靜地聽著。
    “張柱，我要像王明一樣走出這個山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等我長大了，我會攥好多的錢，我們可以天天吃雞腿……”
    “張柱，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一定會！”
    常常我轉過頭去看張柱的時候，他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那時候的張柱已經不像過去那麼胖了，臉上漸漸顯現出男子的輪廓，當然，不再那麼醜。
    我氣極地捏住他的鼻子，張柱每每都大張著嘴喘著氣醒過來，一臉委屈地看著我。我拍拍雙手，得意地一笑。“張柱，等我長大要離開雲崗村的時候，你可就要再也見不到我啦。”
    張柱的臉皺成一團，焦急地問我：“為什麼要離開雲崗村，這裏不好麼。”
    我搖搖頭，堅定地說，不好，很不好。
    張柱急了，認真地看著我：“那我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哈哈大笑，張柱，你又不是我媳婦，什麼叫我去哪你就去哪啊？
    張柱焦急地看著我，一副要哭的樣子。
    看到張柱的神色，我心情大好，人總是喜歡在他人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價值。“好吧好吧，你哼幾首曲子來聽聽，我就可以再考慮一下。”
    憑良心講，張柱的歌唱的算是好聽的，至少比我班裏那些隻會念歌的男孩強了不知多少倍。“天上的雲在走，地上的人抬頭，我們一起手牽手……”，張柱懶懶地躺在草坪上，眼睛微眯著，心思仿佛跟著山上的風一起飄得老遠。
    “張柱，張柱！”我使勁地推著他的胳膊，“你在想什麼呢？”
    張柱轉過臉來，臉上帶著未知的迷茫：“阿吉，那些雲最後會飄到哪裏去啊？”
    這個問題實在是把我難住了，我皺著眉頭看著天上，看的眼睛都疼了：“不知道，可能它們到了自己喜歡的地方就會停下來吧。”
    我轉過頭，看到張柱還是歪著腦袋定定地看著我。我心裏突然湧起一股煩躁，站起身，大步向一邊悠閑吃草的兩頭牛走去，張柱也急急地起身，一聲不吭地跟在我的後麵。
    那個時候的我們都太小，我們都不知道人生會有那麼多比饑餓和寒冷更難熬得難關。我隻是那麼堅定地相信，我一定會和我的父輩祖輩不同，我不要像雲崗村裏的村民那樣，一輩子徘徊在這貧瘠的土地上。而張柱，從來都沒有理由地跟在我的後麵，他當時是什麼的心思呢，我從來都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張傻子，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覺得他的心思永遠簡單的不需要我深入思考。我們那些還帶著稚氣的夢想，在晴朗的天氣裏，就像天邊的彩霞般，絢爛而飄渺，卻是讓我們足以安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