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雲一走，前廳裏笑聲逐漸小了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在夫子的幾聲咳嗽中消散了去。
    那些公子哥都換上了一幅正兒八經的姿態，將目光鎖在夫子身上。
    “雲麓書院除教習四書五經之外，尚有琴棋書畫騎射獵，還有一門醫經。每一科的夫子都會收關門弟子，收多收少卻是因人而異。”夫子頓了頓，複又說道，“書院唯有三名女學生，除卻四書五經，其他幾門都是單獨授課。正式進學是明日，一盞茶後，各位隨我前去祭台拜祭先人。今日便算結束了。”
    夫子說完，前廳裏又熱鬧起來。
    王宛雲抿著唇四下望了望，見那些公子哥雖說穿的都是素雅的衣裳，布料卻十分講究。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堆，還有一些圍在右邊那位小姐旁邊，臉上的笑都快把臉給扯歪了。
    那位小姐身穿月霜白的窄袖衣裙，玉蘭暗紋鋪疊在袖口、領口、裙角，頭發鬆鬆挽在腦後，別了一朵白玉梳子，臉上淡掃胭脂，膚色白皙，煞是好看。王宛雲略略有些聽聞，這是臨安城裏數一數二的才女，林家的二小姐，林彩衣。林家乃是鎮國將軍夫人的娘家，聽聞林彩衣五歲便出口成章，七歲三步成詩，相貌又好，家世也不錯，是諸多公子少爺的媳婦人選。她今年十二月及笄，怕是求親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林彩衣被幾個男子圍著，略微有些尷尬，臉色微紅，卻也是有問有答。她望了周遭幾眼，然後剛好和王宛雲撞上了目光。
    王宛雲對她輕輕笑了笑，以示友好。
    林彩衣微愣，卻是站了起來，慢慢走至她旁邊，柔聲道，“這位姐姐可是王侍郎家的？彩衣聽聞陸姐姐推了名額，想必姐姐便是後麵來的？”
    王宛雲不願同她較勁，隻是站起身來笑了笑，“正是王侍郎家的，林二小姐果然聰穎。”
    林彩衣笑得更甜了些，“彩衣沒想到，王侍郎家竟有兩位小姐。”
    “那不是有兩個懶美人了？”從角落裏走出一位公子哥，隻用淡藍色緞帶在腦後紮了一小束，穿著立領斜襟的白衣，眉梢微挑，雙眼略有些狹長，略有些陰柔美，眼睛戲謔地望向王宛雲。
    “懶美人這個稱謂，我受之有愧。”王宛雲隻是掃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然後笑了笑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去祭台了。”
    她率先走出前廳，雙手負在身後，出門時還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美人這個稱呼倒是受之有愧，懶麼……”陸景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想必公子便是陸家三少爺？”林彩衣偏頭，細聲問道，心中卻暗歎，都說陸家三少美若子都，果真不假。
    “林二小姐有禮。”陸景文側身一笑，頗有幾分邪佞之氣，林彩衣隻覺得心口麻麻的，一時之間紅暈滿麵。
    陸景文見她那般，臉上笑意倒是淡了些，步子一邁，也往門外去了。
    見陸景文走了，林彩衣便也跟了上去，那群公子哥也三三兩兩出了前廳，往那書院後頭的祭天台行去。
    祭天台設在九株參天水杉中間，場地不大，勝在清幽。那祭台上擺著香燭，水果還有各色糕點，早有書院的仆人候在那。
    待人都齊了，先前那位夫子便照本宣科地念起了祭天的經書。十月天，日頭雖不烈，時間久了，卻亦讓人覺得焦躁。
    陸景文悠閑地立在人群中，目光四處遊走，不一會便瞧見了躲在人群後頭，身量纖細的王宛雲。
    他靜靜打量她，心中暗想，倒是聽說王侍郎家有個小姐，外號懶美人，除了懶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他看著，正欲別開目光，卻見她頭微微一垂，整個人往前衝了一步，緊接著又後退一步，繼續垂了腦袋，他忽然就樂了，這王侍郎家的姑娘竟然站著都能睡著。
    興致一來，他索性就慢吞吞打量起了她。待到祭天結束，陸景文感受到一道質疑的目光，這才發現，王宛雲身側的侍女正警惕地瞧著自己。
    他衝她挑挑眉，扯了扯自己的領子，走了開去。
    秀荷怒氣衝衝地瞪著陸景文走遠，然後埋怨地看著王宛雲，“小姐，那人一個勁地盯著你！肯定是不懷好意！”
    王宛雲抬頭四望，隻見著人散去，也沒放在心上。
    “無礙，能進雲麓書院的，大抵都懂些規矩，明裏是不敢亂來的。”
    “那暗裏呢？”秀荷嘟嘴，“誰知道他們心裏打著什麼主意！”
    王宛雲笑，“你覺得你家小姐會吃暗虧麼？”
    秀荷眉頭一擰，忽然笑了開去，“也對。小姐這麼聰明~”
    主仆兩人相視一笑，轉身走向書院前頭，打算回府。
    恰出了府門，便瞧見一輛黑蓬高頂的大馬車正候在門口，立在馬車邊的，是林彩衣和她的侍女畫屏。
    林彩衣見王宛雲出來，便對著她輕輕笑了笑，那笑意不明，似乎並不熱情。笑完，她就在畫屏幫扶下，進了那華麗的馬車，似乎等在那完全是為了等王宛雲一般。
    “駕。”車夫一揮鞭子，馬車啟程，倒惹得幾許塵土撲到了王宛雲主仆身上。秀荷頓時有些生氣，嘀咕了好半天。
    待他們倆回到王府，卻見前廳裏，王柳雲正哭得稀裏嘩啦，王侍郎則臉色尷尬地立在一邊，見到王宛雲回來，如逢大赦，臉色立刻鬆了下來。
    “宛雲，爹爹頭疼，爹爹回房歇歇，你好生勸下你表姐……”王侍郎如火燒眉毛一般，趕緊溜出了前廳。
    王宛雲有一時的發愣，心裏暗歎，今日的午覺怕是要泡湯了。
    “表姐。”她喊了一聲，坐在了王柳雲身側那個位置。
    王柳雲淚眼朦朧地看向她，立刻指責道，“好你個表妹，明知道今日要穿素雅衣裳，卻不曾提醒於我，叫我顏麵何處擺！”
    王宛雲抿抿唇，“表姐，宛雲知會過你。”
    “……”王柳雲一滯，臉色紅了紅，“那你瞧見我穿著這麼一身，又為何不阻攔？”
    “……表姐讓宛雲先走的。”
    “……好你個王宛雲！舅舅讓你勸我，你怎麼是在氣我？！”王柳雲甩了幾下眼珠子，紅彤彤地看著她。
    王宛雲目光微微一轉，“表姐，今日那些人都當你是我呢。”
    “什麼意思？”王柳雲停了哭泣。
    “怕是他們隻知道是我穿錯了衣裳。表姐又何須擔心。”王宛雲單手支著腦袋，裝出一副鬱悶的模樣。
    “……真的？”王柳雲臉色緩和下來。
    “宛雲倒希望是假的。”
    王柳雲心下一動，打定主意，要是明日有人問起，就全部推到這個表妹身上便好。念及此，她忽然覺得在前廳哭，有點失了顏麵，於是她擦了擦淚珠子，瞪了旁邊的秋婷一眼，“我好累。秋婷，還不扶我回去休息！”
    秋婷忙不迭點頭，伴著王柳雲嫋嫋婷婷地往後院走去。
    秀荷看著他們的背影，做了個大鬼臉。
    “小姐，表小姐真是孩子脾氣。”
    秀荷說了句，見王宛雲沒什麼反應，她偏頭看去，卻見自家小姐支著腦袋全神貫注在想著什麼。
    秀荷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
    王宛雲回過神來，低聲道，“姑姑那邊可是有什麼事？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會讓表姐去書院的。”
    秀荷若有所思，“這幾日姑奶奶去了城外的寺廟禮佛，今早才回來。這會定在留雪閣。”
    王宛雲點點頭，“昨日曬好的桂花茶拿一包，咱們去趟留雪閣吧。”
    秀荷差人去拿了桂花茶，主仆二人繞過府邸的小花園，才到留雪閣的石拱門前，就聽見裏頭傳來一陣砸東西的聲音，緊接著，便有兩隻翠綠的玉鐲子從門裏飛了出來，摔在那青石板上，聽聽斷成了數截。
    “誰稀罕她的鐲子！貓哭耗子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