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子房還真的叫二師弟抱著他睡了。擠在一張床上，一條被子裏，麵對麵這麼抱著，二師弟摟著他的肩，他抱著二師弟的腰，腦袋埋在二師弟胸前，頭頂卡在二師弟下巴下邊……真是成何體統……
    二師弟一向容易犯困，往往一沾枕頭就睡，子房卻是一得了空——比方睡覺時——就愛滿腦子胡思亂想，反而越想越清醒。我還記得月前某天晚上忽然醒過來，就見子房坐在窗戶邊上盯著二師弟看。問他怎麼還不睡，他告訴我，“我睡不著，二師兄說可以數數，數著數著就睡著了。可是我方才一分神，忘了是數到三千七百二十九還是三千九百二十七了，隻好從頭再數。”我不禁好奇，他到底在數什麼數了三千多還不想睡，他伸手一指，指的是二師弟。我隻好叫他數伏念，這一回他數了不到一百就睡著了。
    子房大概是聽到我進來了，立刻又往二師弟懷裏鑽了鑽，企圖把臉遮住。完事還無比愜意地在二師弟胸口蹭了兩下。臭小子你動作太大了，這麼窄的床你是想把你二師兄擠下床嗎？子房這小子精是精，但畢竟粗心大意。大概是他死纏爛打鑽進二師弟被窩裏的，他們睡的不是子房的床而是二師弟的床。旁邊就是我的床。我把兩張床之間的小案拖走，開始拖我自己的床。子房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探起身子看我。我不管他，隻顧我自己將我的床與二師弟的床拚在一起。
    “大師兄，你這是……”
    “噓——”我麵不改色，“小心吵醒了你二師兄。”
    二師弟一旦被吵醒就不會再讓他上床，這個是有前車之鑒的，所以子房乖乖閉了嘴。
    我大大方方寬衣解帶，躺下睡覺。
    “大師兄……你未免太……”
    “你們兩個擠一張床，你又是個不會照顧人的，我怕你把人擠下去。”
    “我的床空著，大師兄若不嫌棄……”
    “睡不慣。”我怎麼可能不嫌棄。
    子房沉默了一會兒，居然輕笑一聲：“那也隻有這樣了。”
    隻有哪樣？他居然一點一點從二師弟懷裏鑽出來，然後緩緩向我爬了過來……最後在我和二師弟中間躺下，對我笑了笑，翻身從背後抱住二師弟，這才安安穩穩地閉上眼。
    二師弟曾經對我說過，他覺得也許子房才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真是不想承認。
    第二天我上課時特別注意了一下子房撿回來的那兩個小孩。很可惜，我隻看到稍大一些的那個，前一天氣煞公孫玲瓏的那個小孩不見人影。原本我是有些失望，畢竟能贏了公孫玲瓏的一定有過人之處，雖說那孩子一副無知無畏的痞子樣實在看不出哪裏特別，他沒來上課倒不在我的意料之中。然而在我快下課的時候，那個被子房叫做子明的小痞子衣衫不整地衝進來了。我們儒家這麼些年，還從未有過如此不知禮儀粗魯庸俗的弟子，到了我這一代，儒門幾世英明算是毀在了我的手上。
    我盡量堅持我的淡定，所以我沒有立即看他。我是他的掌門師尊，所以我嚴厲但不嚴苛地略微瞟了他一眼。這個孩子似乎還算機靈，立刻站定，擺出一張無辜又委屈的嘴臉。他這張嘴臉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子房。不過子房起碼比他斯文多了。“師、師尊，我不是不來上課，我是遲到……我、我遲到也不是故意的，都是因為昨天和胖大媽作戰太累了，今天早上又沒有人叫我……我……我……我下次早一點來啦……”然後這個小孩緊接著又擺出一副傻瓜一樣的笑臉給我。我收回我剛才的想法，這個小孩和子房一點兒也不像，子房那個連走個路都要走出有智慧的步伐的家夥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笑成這副傻樣。
    “不必多言，該罰的少不了你。”
    “嗯？不要啊掌門師尊～你你你……你是不是要打我的屁股？嗯……我真的會改的，你不要、不要……”
    他在說些什麼？打……那個什麼？實在是、實在是太不雅了！我不過是比較少露笑容而已，我看上去真的有那麼嚇人麼？嚇人到這個小孩搖著手拚命往後縮，嚇人到那個頭上戴條鏈子的子羽急忙跑過來護在這小痞子身前？當然後來我知道，我這叫不怒自威。不過這個時候子羽如臨大敵的緊張勁頭當真是叫我無語問蒼天。
    他像隻護小雞的老母雞似的張開雙臂擋在子明麵前，無比誠懇地說：“子明遲到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因為我。”
    你是公孫玲瓏？
    “呃，是這樣的，昨晚睡覺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子明踹下床了，他腦袋磕到床沿，一直昏睡到早上都沒醒，我怕他磕出事情來，所以沒敢叫他。”子羽的語氣十分真切，但是配上子明在他後邊一個勁兒“嗯嗯嗯”地點頭就讓人難以相信了。
    “儒家還沒有窮到要讓兩名弟子擠一張床的地步。”顏路和張良那兩個混蛋除外。
    “呃……昨天子明被胖……哦，公孫先生氣勢所震，有些後勁不足，發虛後怕……呃……簡單來說就是被嚇著了，所以……”
    “所以你就陪他睡，還同他擠一張床，還抱著他睡。”
    子羽愣了一下，大驚失色：“咦？！掌門師尊你怎麼知道！”
    “啊～師尊你不會夜裏來偷看我們睡覺吧！”
    好吧，也許這個小孩令人頭疼的本事是可以和子房小的時候有的一拚。
    惡人自有惡人磨，我決定將子明劃到子房名下，讓子房親自帶他。不過看子房一臉正合我意的表情，我有些懷疑我是不是又被子房擺了一道。在折騰人這方麵，子房和子明簡直就是配合得如魚得水。
    我罰子明在牆角站一個上午。看得出來他是個好動的小孩，這種溫柔的懲罰應該挺對他胃口。老實說二師弟小的時候就很乖巧，不曾惹我生氣，子房又愛裝，我再怎麼罰他他都一副很享受的樣子讓我很沒有成就感，所以我的童年一直缺乏一種歡樂，那就是折磨比我小的孩子。我覺得我現在有機會彌補這個幼時的缺憾了。
    讓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是子羽。這個孩子看得出來很聰明，不是子房那種明明鋒芒畢露還要裝作我不是故意的小聰明，也不是二師弟那種退讓得一塌糊塗的所謂深藏不露，這個孩子有一種大開大合坦坦蕩蕩的智慧。明擺了說就是——這孩子像我，我喜歡。不過子羽有一種情況讓我十分不滿。我明明罰的是子明，他站在子明邊上陪著算是怎麼回事？
    子羽覺得很理所當然：“怎麼了？我不能陪著嗎？”
    我心平氣和：“上課有上課的規矩，你沒有被罰，理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麼……如果我不遵守上課的規矩，是不是也要被罰呢？”
    我要淡定，我要從容。“照理說，是這樣。”
    “哦，那我現在可以繼續在這裏陪著了？”
    “罰子明站牆角是因為他還需要聽課。你對今天的內容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因此罰你去掃地。”
    “什、什麼？掃地？！掃地……”
    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孩子家世不錯麼？也許你學識不差，武藝挺高，沒準還有行軍經驗，但是掃地這種活，真不巧，看樣子你不太拿手。
    子羽一步三回頭往外頭走，出門前還是轉身對子明招招手：“小子，大哥不在你可別再闖禍了。”
    子明惡狠狠瞪他一眼，“哼～你才闖禍呢！我怎麼可能闖禍！”
    子羽搖搖頭走開，“我要是闖禍啊，也是因為你！”
    一瞬間我想到了十年前我第一次罰二師弟打手心，小子房有些吃驚地瞪著我：“大師兄你打二師兄？！你怎麼會打二師兄呢！”
    那個時候我年紀也不是很大，還不夠淡定，沒好氣地衝他吼：“都是你把他帶壞了！”
    接著二師弟就無可奈何地摸摸小子房的腦袋，“我若是犯錯，多半是因為你。”
    從那以後子房就收斂了很多，即使使壞也盡量在暗地裏使，並且前所未有地連續三個月不曾給我惹麻煩。
    不過這個子明嘛，我有一種預感，他會不斷給我惹麻煩。我要製止他惹麻煩，還不能太嚴厲，免得真的嚇到他，叫他不敢再惹麻煩了。等他麻煩惹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將這兩個小孩扔下山去。
    我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上場與公孫玲瓏辯論的會是這個小子了。子房恐怕是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讓人省心的角色，生怕我第一天便將他趕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