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芙水皇宮夕月佳宴之後已然過去了兩天，楚清曉算了算日子，昨天正是赤璃蠱毒發作的第五天，也不知他有沒有按時服藥。太子淩亦然早上已派侍衛來邀請淩驀然今晚亥時前往銷仙樓，為他設宴洗塵。換言之，今晚便是楚清曉作為臥底，吸引太子注意的關鍵時刻。
    桃木窗外，梧桐葉落秋意深，蒼穹高遠，淡金陽光暖意融。
    裏屋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清曉，你現時真的像極了畫像中描摹的胡優倪，你的易容手法果真盡得衡丘仙人的真傳。”淩驀然語中帶著促狹的笑意，他手裏正拿著幅鋪開的畫卷，上麵畫著個濃眉小眼，皮膚蒼黑，厚嘴唇，下巴還有顆大痣的青年男子。
    而現時的楚清曉，便是易容成畫上的人物，幾近一模一樣。她完全掩蓋了自己本來雋秀清麗的容顏，將纖眉畫粗，把丹唇描厚加深，就連原本閃動著睿智狡黠的大眼也被遮蓋得無影無蹤。她的下巴粘著一顆凸出的黑痣，若認真一看的話，還會發現痣上長著幾條長長的毛發。若沒有那顆痣的話，她的相貌隻是普通，是芸芸眾生毫不起眼的一員，但貼了之後，她像是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那樣。盡管如此，但值得慶幸的是，雖則“胡優倪”樣貌醜陋，甚至說得上可憎，不過她身上幹淨明亮的氣息依然沒變，仍舊能令靠近她的人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引。
    隻要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便已足矣。
    不得不承認的是，淩驀然有點慶幸楚清曉是作為一個市井之徒去接近自己的大皇兄，不然，以淩亦然的性格，楚清曉定難保清白之身。
    楚清曉並沒有理會淩驀然的調笑，她對著鏡子照了照，皺了皺眉，有點不滿地說道：“這顆痣也太煞風景了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想瞞過敵人，就必須先騙過自己。清曉，在這一點上，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淩驀然眼底再次掠過一絲笑意，他一挑眉梢，斜睨著楚清曉。
    站在一旁候命的青繹這時也忍不住讚道：“楚姑娘，不得不說，你的易容技法真的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他記得自己第一次正式和楚清曉見麵的時候，楚清曉正居住在水文鎮的清雅小築，當其時她易容成一個氣度高華的中年文士，雖則打扮普通，但她的一言一行無一不令別人感受到她不凡的學識，獨到的見解。現在令他想不到的是，此刻她打扮成這個容貌完全說不上俊俏的民間藝人竟也有那種曆盡漂泊滄桑之後仍煥發著勃勃生機的氣韻，令人不能忽視。或許她所扮演的胡優倪阿諛奉承、見風使舵，但她散發出來的魅力完全能使人折服。
    當初自己的主子選擇她安插在太子身邊，也不是全無道理，現在看來，真的是有先見之明。
    “小堂綺帳三千尺，大道青樓十二重。”
    蛾兒雪柳，暗語盈盈，豔詞詩樂，又是一個紙醉金迷的浪蕩世界。
    馬車車夫在滿是脂粉香氣的大街上駕輕路熟地左拐右轉，既巧妙又平穩地避過迎麵而來的人群和馬車，一路上竟暢通無阻地直達京城名樓之一的銷仙樓。
    此時坐在馬車上已經易容成胡優倪的楚清曉看著一臉悠然自得的淩驀然，忍不住用一種“果然如此”的目光望著他：看車夫對路徑的熟悉程度便知道淩驀然是青樓的常客，男人啊，在美色前麵時，果然都是一個樣。
    淩驀然沒有理會楚清曉“了然”的目光，他隻吩咐她道：“待會兒你先到後台去準備，等到時機適當我自會傳你上台表演。”
    楚清曉稍稍點頭，就跟著淩驀然下了車。
    嬌聲鶯語，綿軟柔長，不停地撩撥著人的情思，令人有種不知身處何方的飄然。然，一身月白閑適長衫的淩驀然始終麵不改色，他仍帶著和煦如春風的笑容，步履沉穩從容地走進銷仙樓，跟在他身後的楚清曉突然間有點看不透這個人，又或者說，她從來沒看透過這個人。他可以為達自己的目的而毫不留情地利用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會因為他而死；但他又可以為達目的而毫不猶豫地救活自己的敵人，事後還遵守承諾給他一個全新的身份。
    彈指間，已然將頹局扭轉。
    楚清曉不知道淩驀然溫文平易的微笑下究竟隱忍了多少東西，又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致使他對一切都喜怒不形於色，她是一個現代人，她在她哥哥的庇護下長大，她實在不太懂現實中的玩弄人心，以及，爾虞我詐。
    淩驀然猶自蕩漾著輕淺的微笑，楚清曉看著他如玉雕般的精致側麵，有一瞬間的怔忪。在到達懷芙京後，她再也沒有看見他在人前流露出淩厲果斷的氣勢，他將自己掩飾得很好，就連眼睛裏偶然迸射出的一點精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依舊高貴優雅，然而卻少了在水文鎮時的那般談笑風生。
    韜光隱晦，他果然精於此道。
    堂風穿過花街柳巷，帶出愈加濃烈的脂粉女兒香，也卷起楚清曉墨黑衣袍的一角，杳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