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峻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些“上麵”送來的女人，都是服了寒毒的，體內至陰至寒，才會導致周曦默的瘴毒發作得如此凶狠。
    無瑕在說到寒毒這個詞的時候，避開了沐子峻的目光，因此，也錯失了那一瞬間他眼裏如濃霧般厚重的黯然。她開了藥方，在拿到藥後還親自調好了藥水——周曦默足足泡了兩個時辰，期間加了三次水，最後出來時，神清氣爽，滿意的說：“舒公子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出來，本王定會滿足你！”
    “我們要的很簡單，”聶岩不知何時出了來，護衛般站在無瑕身旁，道：“隻求王爺放我二人出府，還我二人自由。”
    周曦默司宸沐子峻同時黑了臉。
    無瑕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尷尬的笑著說：“師兄一向自在慣了，住在王府裏不太適應。其實我們沒打算離開昊中，在外麵也租好了房子，以後王爺若是有什麼吩咐派個人喊一聲，我們馬上就過來。”
    “此事稍後再議。”周曦默甩了袖子，轉身離去。
    司宸默默跟在他身後，沐子峻卻留了下來，對無瑕說：“抱歉，如果當初我不曾將你們帶進來……”
    “這裏還有一包藥，”無瑕不願聽他的這些話，打斷道：“你也在慶城呆了那麼久，體內多少積了些瘴毒，拿回去泡澡罷！”她快速說完，將藥包往沐子峻手裏一塞，拽著聶岩匆忙離開了。
    沐子峻看著手裏的藥包，還殘留著那人的餘溫，心裏泛起點點漣漪，這個人，挺細心的，如果能加入軍中做個隨軍大夫，也不錯。
    過了兩日，王妃帶著世子來給無瑕道謝，一起來的居然還有柳夫人，無瑕這才知道王府昨日仗斃了兩個廚師，說是這兩人在給柳洛做的糕點裏下了牽機藥，本想是害她的，沒想到誤傷了世子——是真是假，已不重要，關鍵是，這件禍事“成全”了“舒無垠”，王妃頗為得意的說道：“舒公子，七日後府裏將舉行賞雪宴，屆時昊中城裏的王侯貴胄夫人們都會來，而那些夫人們，早就聽聞咱們府裏出了個小神醫，吵著要來看你呢！”
    無瑕訕訕陪著笑。
    “無垠哥哥，你好厲害！”小世子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敬佩的說。
    無瑕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一聲“無垠哥哥”，可把她心底的傷心都勾起來了，隻好摸了摸小孩兒的頭，咧嘴笑笑。
    柳洛起身福身道：“前次舒公子為妾身保住胎兒，一直未有機會道聲感謝，今天借王妃姐姐的福氣，有幸再見公子一麵，請公子受妾身這一禮。”
    “夫人客氣了。”無瑕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扶她，聶岩在旁清咳兩聲，將她震醒，轉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佯作喝茶，生了一背的冷汗。
    王妃溫和一笑：“本妃那日遭人碎語所蒙，差點誤傷了妹妹腹中的胎兒。柳妹妹能遇到公子也是她的福氣，同樣也是王府的福氣啊！”
    無瑕聞得此言，坐立難安，這王妃話中有話，將他抬得這麼高，要是摔下來，哪還有命？連忙惶恐道：“在下一介草民，醫術上虛懂些皮毛，實在難以擔起王妃您的讚譽。”
    “舒公子無須自謙，王爺還欲向聖上推舉你呢，日後公子若是進了宮，可不要忘了我景王府啊！”
    “……”
    王妃一行人走後，無瑕默然坐在原位，麵色凝重，心裏極是忐忑不安。
    過了許久，聶岩終於忍不住，拿出兩個包袱，“我們走！”
    沐子峻攔住司宸，搖了搖頭，司宸收回正要敲門的手指，和他一起屏息細聽。
    “師兄，我……不想離開。”
    自從進了景王府，聶岩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他無法麵對北周的皇族，尤其是那個從慶城來的將軍，在最深層的意識裏，他與他們，是宿敵。
    可是，無瑕不願意。今天，她終於說出了口。
    他以為自己會很生氣，很失望，會大發脾氣。然而，當真正的聽到無瑕如此說的時候，聶岩心裏反而平靜了。就好像，這個答案是早已注定了的，現在隻是需要將它說出來而已。
    他握了握拳，說：“那麼，我們……就此告別吧。”
    無瑕如他一般平靜，甚至還笑了一下，說道：“好，希望他日再見時，師兄你的心願已經達成。”
    聶岩轉身，麵對著她，無瑕慢慢的流出淚來，無聲的說：師兄，大燕再見。
    “我很抱歉，”聶岩伸出僵硬的雙臂，小心翼翼的將她摟住，小聲道：“我當初答應師父，要保護你五年的，我以為我會堅持五年，可是……從離開靈山那天起，就控製不住了，每天晚上做夢，夢到爹娘，他們渾身都是傷，隻有我活著，我不能就這樣活著，對不起，不能再陪著你保護你——”
    無瑕淚如泉湧。
    或許他和她，有一天會殊途同歸。
    或許那一天，他和她再見於黃泉。
    “師兄，保重。”無瑕隻能說這一句，再多，就是麻煩，亦是，負擔。
    司宸敲門，聶岩將門打開，第一次沒有冷言相向，“先生，走一人，留一人，這樣，王爺可同意？”
    沐子峻說：“王爺的意思，是答應你們離開府裏，隻是必須留在昊中——舒公子？”無瑕紅著眼睛出現在他們麵前，羞愧的低下頭，“可是現在我又改主意了，能不能讓我師兄走，我願意留在王府。”
    司宸道：“哦？那麼聶公子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麼？”
    “血海深仇，恕我不願直言。”
    司宸暗想，那聶岩不過是有些子武功，也沒看出來是多麼厲害，景王門下這種人多得很，也不在乎他這一個，不如賣舒無垠一個人情，將來好讓他心甘情願為王爺賣命，於是說：“這樣，那麼聶公子何時出發，我們備桌酒席為你送行？盤纏之類可夠？”
    “不必，我現在就走。”
    “我想送師兄一程，可以嗎？”無瑕懇求道。
    “這——”司宸措手不及，這還未向王爺報備呀！
    “先生，我陪舒公子去送聶公子，你去回報殿下，如何？”沐子峻解圍道。
    看著麵前這三張神色不一但均透露著離愁別緒的臉，司宸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們這幫小夥子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