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邀四海其求凰。
    我與夫君的故事自一闋《鳳求凰》開始，當時嘉賓滿座，綠綺弦動。我躲在簾後看他彈琴，神色那樣從容平和，骨節分明的手看來有力卻又溫柔。
    我動了心，放棄朱門繡戶的生活隨他回了家鄉，頂著“私奔”的名聲，於他過起清貧卻能讓人覺得幸福的生活。
    而我的父親卓王孫自然舍不得我，我是他唯一愛的那個女人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身為蜀郡首富的他，又怎肯讓我拋頭露麵維持計？
    時來運轉，隻在朝夕。
    當大漢天子的詔書不斷降下來，要夫君前往長安時，我並沒有太吃驚，我知道他有著足以讓舉世矚目的才華，不可能久居人下。
    我又與他一同到了長安。
    天子郡城，王者氣象，未央宮如傳聞中的一樣，雄偉壯麗。可是在驛站門口，我看著馬車緩緩向宮門駛去，卻在一瞬間產生一個錯覺——幽深的廟堂，夫君或許就此一去不回。
    於是整夜輾轉，噩夢連連。次日早間，我又在朦朧的昏夢中被下人嘈雜的呼喝聲吵醒。起來一問，才知道夫君駕前作賦，天子預覽後大悅，當場拜他為中郎將。
    下人們爭著向我道賀，我笑著接納他們所說的吉利語，給出一封封的賞金。
    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記得父親愛好結交達官顯貴，年幼時我常躲在暗處看那些賓客，通宵宴飲，夜夜笙歌。旁邊總是有嬌童美婢侍奉著，有時這些人喝多了便顧不得體統，醜態百出。
    後來，年紀既長，我回想起來，隻想問不知這些人在飲酒作樂時，可還記得家中正有人在殷殷期盼？
    悔教夫婿覓封侯——那些女子在深閨寂寞中，於夜涼如水的中庭遙望天上的繁星時，必如此想過。
    而如今，這在家中殷殷期盼的人，變成了我。
    這時關於已經賜下長安城內的府郡給我們，偌大的庭院，堂皇的樓閣，在我眼裏卻是空蕩蕩的。方才夫君的隨從又來報知，他應董君之邀參加長安名士的夜宴，今夜無歸。
    “夫人，大人如今是天子眼前的紅人了。想巴結他的人多著呢，您就放寬心，隨他去吧。”一直照顧我的嬤嬤這樣寬慰我道。
    可我依然很不高興。
    深夜，整個府郡的人都睡去了，到處是死一般的沉寂。我看向門外，月上中天，中庭被映成一地的霜白。
    世人都說，明月由太陰星君所掌管。他是世上女子的守護者。
    我置銅盆於庭中，盆中住滿清水，映出高懸夜空的一輪明月。
    輕點水麵，滿盆銀光漸漸變得朦朧。最後水中出現了竇太主府中的情形。
    竇太主，當今天子的姑姑。受封為館陶長公主。如今她也該有不小的年紀了，但頭發仍然漆黑如墨，麵目在燭火下依舊有著一絲豔麗，她的身側坐著一個英俊的少年。想來該是被世人稱作董君的董偃了。
    夫君坐在他們的對麵，此刻，他正微微低著頭，向主位上的一個女子說著什麼。
    那個女子看上去很美，麵容中有一些竇太主夫人影子，隻是更年輕，五官更精致，神態更為高雅從容。
    我看見夫君似乎說完了，女子笑了笑，說了什麼，他便抬起頭看著她。
    “涙——”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鶴鳴。我一驚之下雙手一抖，水中的影像殺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歎了口氣，抬頭看那隻盤旋著落在庭中的白鶴。
    它的右足彎起，頭上係著一個錦囊。
    錦囊中有一塊墨。出自黃山，是最好的鬆煙調和鹿膠。加了珍珠粉，蘇合香，白擅等等珍貴配料。光潔如玉，清香沁人。
    這件禮物千裏而來，足見盛情。
    我取出囊中的白綾，借著月光細看——
    是楚服。她要來長安了。
    這一刻，我終於綻出這些天以來的第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