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在外遊玩兩個月的期限早就到了，卻遲遲不願離開宋府，宋子默的字早已有了天差地別的進展，至少橫是平的，豎是直的，繁體字也差不多都能寫出來。宋子默原本就還算聰明，且在現代多多少少也會接觸到繁體字，識別基本上沒有大的問題，有些字又都是融會貫通的，更何況還有李睿這個極其耐心的老師。
    二人的關係也自打重陽節那晚後有了破冰的進展，嬉笑說鬧。不管宋子默如何耍無賴，李睿總是極其縱容他。宋老爺子每次問起，無不是誇讚不止，直說宋子默的學問多好，必然高中，如此這般的，讓宋老爺子極其高興。當然這是有代價的，李睿常常借口教授學問，直到半夜，還賴著不走，從書案一直賴到床上，於是便光明正大的留在了宋子默屋子裏。阿離數次看到李睿早上的時候從宋子默的房裏走出來，顯然是剛剛起床。每次相遇，阿離的眼神都會特別難看，之後看著李睿的眼神也越發的冰冷。
    李睿這一賴就賴到了十一月，宋老爺子雖然疑惑他一個朝延看茶的官員怎麼可以一直不回京城，卻也樂得他多待些日子，人家不走，他也就不出言提醒。隻要留在宋府，李睿就可以幫助宋子默研習詩書。何況他宋家極不缺銀子，多個人不過是多雙筷子。宋府上下除了阿離對他冷眼相待，還有宋一晨時常對他怪腔怪調之外，無不是對這位俊逸有禮的公子極喜歡。宋府裏甚至有好些丫頭時常在他走過之後，留下一連串嬌俏的笑聲，一張張粉頰上無不是呈現一抹嫣紅，而從前這種情形，隻發生在宋一晨身上。
    直到皇帝的暗衛來按照皇帝的旨意，下了三次通牒，又帶著皇太後寫下的極其傷感的書信之後，李睿才不得已回了長安。
    臨走那天，宋府一大家子，在宋老太爺的帶領下，全數站在了門前，極其不舍的送走了李睿，當然，這裏有兩個人，心裏是極開心的。
    李睿上車之前，拉過宋子默到一邊，貼著他的耳朵道：“等來京城會試的時候，記得找我，我會吩咐下去，隻要來瑞王府報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不用擔心被拒之門外。”
    “好啊，隻不過，京城繁華，王孫公子眾多，你可別忘了身處這窮鄉僻壤的我啊？”宋子默笑著道。
    李睿抱住宋子默說道：“不會，永遠都不會。”語氣極平常，卻似發自肺腑。
    長安城，太極宮，兩儀殿。
    “舍得回來了？”說話的這位是大唐皇帝，年長李睿三歲的李智。坐在龍椅上，隻抬頭看了一眼，便低下頭繼續批閱奏折。
    “嗬嗬，母後近來可好？”李睿微微笑笑，隻站著。
    “你還知道母後，隻怕心裏隻有那個宋公子了吧。”李智批完最後一筆，放下朱筆抬起頭，看著他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弟說道：“坐吧，還要我請你坐下？”
    李睿自尋了把椅子坐下，笑了笑說道：“嗬嗬，原來皇兄都知道了，皇兄的那些暗衛不去刑部還真有些可惜了。”
    “哼哼，這麼些年了，你找到個喜歡的人也不容易，母後和我也都替你高興。說吧，想讓他進二甲呢，還是一甲呢”
    “我要說一甲第一名呢？”李睿眼裏閃過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撫著手中的翠綠玉佩說道。
    “你可到不貪心，這狀元可不是誰都當的了的，滿朝文武麵前，尤其是翰林院裏的那些學士，一句話就可以探出他的真假。當然，你若執意，我也不會反對。”李智煞有介事地說道。
    “嗬嗬，和皇兄說笑呢，給他在二甲裏安排個名次就好，不要靠前，我不想太招搖。”
    “你到護著他。”李智起身走到李睿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俯視著李睿的麵孔。他就那樣直直地仰著頭看著自己，還是那樣俊美，因著眉眼間多了些從來沒有過的神采，比從前更加奪目。這個弟弟終究不再屬於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依惜還記得那個從前跟在自己身後，哥哥，哥哥叫個不停的弟弟。教他騎馬，教他射箭，帶著他一起捉弄太傅，總以為那樣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後來自己娶了妻，卻在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撇了皇後，跑到這個弟弟的寢殿，最後被母後派人抓了回去。
    再後來自己又納了妃，生了子，以為對弟弟的那份心思也就斷了。可是等到母後提出為弟弟娶妻的時候，心裏卻難受得透不過氣。知道弟弟不喜歡女子後，麵上安慰母親，內心裏卻是極開心的。如果弟弟不娶，這輩子就永遠是自己一個人的弟弟。整天把他綁在身邊，以為他就沒有機會去尋找那個他喜歡的人。二十五年，從沒有離開過長安的弟弟，再次回來就已是變了個人。派出去的暗衛一批又一批，帶回來的消息卻讓自己越來越不安，越來越煩燥。二十五年，卻不敵短短的三個月，也許自己真的該放手了。
    李智放下手，黯然地回了座位，說道“可有給母後請了安，母後近來思念你，思念的緊。”
    “已請過了。”
    “那你也回去吧，我也累了。”李智撫了額頭，眼神裏一片晦暗，卻早已濕潤。
    “皇兄注意身體，臣弟先回去了。”
    李智沒有出聲，隻擺了擺手。李睿走到門口又突得回了頭，說道：“皇兄！”李智應聲抬起頭，看向他。“謝謝！”李睿說完，一個轉身便離開了。李智久久地望著門口，那個轉身是如此的果決，知道他為何謝自己，也明白，這個轉身代表著什麼。
    “王爺，你可回來了，我是日日想夜夜盼的，總算讓我給盼了回來。”王府的管家說道。
    “行了，府裏近來可都還好。”李睿喝了口茶。
    “都好，都好，園裏的也很好。”
    “那你下去吧，唉等等，吩咐門房，日後，若是有一個叫宋子陵的公子前來，無論如何要把他留下來。”
    “好的，知道。”
    李睿回到房裏，躺在床上，雖然床要比宋子默的床舒適很多，卻睡不著。在宋府早已習慣和他擠在一張床，習慣了身邊有他的氣息，習慣為他蓋被子，習慣輕撫他的臉頰，習慣……如今，一個人，隻覺得寂寥。快些會試吧，快些過完這沒有他的日子吧。
    李睿本就等得艱辛，偏偏這年還閏了個十一月，這樣李睿又多等了一個月。直到轉了年，宋子默才奉了宋老太爺之命進京趕考。其實這其間的日子，宋子默過得同樣艱辛。每天被逼著看四書五經，並且這回壓力更大。以前宋子默是報著這樣的想法，考不上就考不上，大不了忍受老爺子一陣嘮叨，他依舊在宋府做他的宋大少爺。但這回情況不同了，如果考不上，他將要被逼娶那個什麼崔青嬌，所以看書的時候，心情格外煩燥。
    每次煩燥的時候，宋子默便去練字，其實他現在的字在李大王爺的諄諄教導下，已經頗見成色。即便阿離不太喜歡李睿，但還是對他的教育成果頗為讚賞。能把一塊像宋子默這樣的頑石打磨成鵝卵石，說明了其不但具有非同一般的毅力，也說明他有手段有方法。
    可偏偏每次練字的時候，宋子默就會想起之前那個總是站在自己身後，緊緊握著自己右手，一絲不苟教自己寫字的李睿。耳後便好似會感受到他吐出的溫熱氣息，手便會不自覺得停下來，直到許久後，發現隻有自己一個，心情便更煩燥。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會一次次被凍醒，有時甚至會在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被子在地上。拿起被子，披在身上，一下下地吸著鼻子，愣愣地坐著，隻覺得一陣陣空蕩蕩。宋子默心想，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