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官兵頭子的劍斷了。
    一個蒼白的女子，站在不遠處：“草木皆兵。他若真的是雲族人，哪有膽量把血滴進八寶小鼎。雲霧同屬，那根本是霧氣。誤殺了霧族人，霧司主那裏，你們打算怎麼交代？給這麼沒腦子的家夥使用我占卜寶器，簡直就是褻瀆！”
    明萬心裏涼透了，又是她，占卜司主，冠鶻。
    每次麵對冠鶻，明萬都會心驚肉跳，二話不說就放行了九日一幹人等。
    終於抵達天鄉禁都，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
    車水勞頓使高羽琪病情加重，隨行夥計說，撐不過三天，要盡早準備後事。
    夥計消失了一日，也許是幫高羽琪偷偷安排後事去了吧。
    這一晚，高羽琪吃了夥計們帶來的食物，精神大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他在院子裏麵慢慢走著，仔仔細細地端詳禁都的一草一木，有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住的複雜感情。
    雪迎猜，那是歸鄉之後卻要麵對葬身黃土的無奈。
    雪迎陪高羽琪在月下靜坐。
    清爽的風拂麵而過，高羽琪的臉，全都藏在暗影裏：“雪迎，你喜歡月亮嗎？”
    雪迎笑著點頭，露出酒窩：“很漂亮啊。”
    月光把雪迎的酒窩映得很深。
    高羽琪悶悶地問道：“雪迎，我這一生，不過是……我把這月亮摘下來送你好不好？”
    雪迎愣了愣：“哈，不好。因為，月亮是大家的啊。月亮，是深深地相思呢——啊！晴星！”
    晴星，傳說中星族靈獸之一，如果誰看到晴星，許下一個願望，便會實現。
    遠遠地，九日許了一個願望，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溢靈欣看著晴星，絕望地歎了一口氣，像是薄命紅顏死亡之前的一滴淚水。
    雪迎眼神發亮：“高羽琪的願望是什麼呢？”
    高羽琪大概因為中毒太深，笑容很難看：“我想把……相思摘下來，送給你。”
    雪迎心生奇怪：“見到晴星的十個有八個都是許願愛情美滿，生活富足呢！”
    高羽琪此時卻轉過頭，用烏雲一樣的眼睛望著她：“一個已死之人，還要愛情和富足做什麼？”
    雪迎被這冷峻的眼神，瞅得全身冷起來。
    高羽琪死了，靜靜地，好像是睡著了。
    雪迎大概永遠也不可能有機會知道高羽琪對她的感情了吧？也許……也許……
    雪迎不斷自責：“他救了我，我卻沒能救他……”
    高羽琪安安靜靜地被夥計們安葬，就像是從未來過這個世上。
    很多人把這個卑微的小二留在心裏；有的人在死後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最堅硬的寶石上，卻注定被時間忘卻。
    雪迎依舊住在客棧，條件好，飲食好，環境好，卻怎麼也不像家，她想回家。
    溢靈欣想了想，開始幫雪迎一起收拾行李。
    正好九日一腳踏進來，急了：“你們倆在做什麼啊？！”
    溢靈欣沒講話。
    雪迎用左手緊緊握著右手：“我想回家。”
    九日不滿地斥責：“溢靈欣！雪迎倔強，你怎麼也跟她一樣？她這個身體怎麼回去茅草屋？到時候誰照顧她？”
    溢靈欣形如流水：“我隻是想尊重雪迎的決定，她覺得好便是好。我自然會派水族的人照顧她。”
    九日壓抑著煩躁，商量著可不可以等雪迎身體稍微穩定一下再回去。
    雪迎了解九日的脾氣，若是不答應，他又要發火的。
    回大堂交差，明子帝怒斥九日辦事不利，但令九日奇怪的是，明子帝竟然發話，暫時擱置此事，九日回府待命。
    夜晚，暮紫夕走近明子帝，遞給他一杯茶，給他披上用陽光織就的輕紗披風，叮囑：“夏夜暗涼，多多注意。”
    明子帝身上一陣舒適，裹緊了披風：“姐姐，為何要派遣司主幹擾我？”
    暮紫夕遼望星空，欲將整片天下盡收眼底：“自從上次大戰至今，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冠鶻告訴你的除了雲遮月之外的究竟是什麼？你為什麼又要這樣大開殺戒？古獄冤氣，空亭枉魂，你就不揪心嗎？”
    明子帝明顯不高興了：“……姐姐，是想知道那個秘密？”
    暮紫夕馬上辯解：“不是！我隻是想幫你。”
    “冠鶻故意在朝堂上給那件事冠上‘秘密’的頭銜，不過是為了吊眾人的胃口。那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姐姐，恕弟弟不能直言相告。”明子帝靜靜地站起身，披風像是無力的手，掉在地上。
    暮紫夕緊鎖眉頭，輕輕拾起披風，抱在懷裏，眼睜睜的看著明子帝越走越遠……
    又是一個夜晚。
    住在山裏的星族紛紛走出家門，點亮天上的星辰。
    星司主辰曦楠，骨感的清瘦，利落的短發，眼裏沉滿了蒼空所有星辰的光輝，微薄的唇，恍惚若漂泊的星雲。
    她在天之上限，親手點亮那對幾千幾萬年都未曾改變位置，可以為夜行者指路的雙星。
    雙星是一對緊緊依靠親密無間的星星，本應該由星司主與其愛人共同點亮。然，如今，隻有辰曦楠一個人獨立庾咒之巔。
    明子帝獨自一人看著雙星由暗及明，想起了十年前。
    星族作為戰敗的五個家族之一，不像其它四個家族一樣損失慘重，皆因辰曦楠的一句話。
    那個女孩在不斷過往的死囚車之間，在族人絕望的尖叫之間，在布滿血汙和殘缺屍體的行刑台之中，像是汙穢塵世間一顆一塵不染的冰藍色星辰，她用透明的眼睛看著發號施令的明子帝，安靜地說：“你可以滅了星族，但從此皎皎空中孤冰輪，你就不寂寞嗎？”
    明子帝愣了愣，牽起辰曦楠的手：“星族大赦。”
    一片狼籍的哀號變得萬籟俱寂。
    所有人戰戰兢兢的看著明子帝和辰曦楠，沒有一個人敢呼吸，他們害怕輕微的空氣流動都會改變這個翻雲覆雨的少年的決定。
    明子帝看著辰曦楠，眼裏的孤獨流星般墮落毀滅：“你很適合做姊妹。”
    “你是我的仇人。”辰曦楠很費力地抽出手。
    明子帝讚同地點點頭。
    ——
    客棧裏，雪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已經變了。
    天，灰蒙蒙的，沒有雲，卻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