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我很明顯地怔了怔，卻又因顧及我的身份不好表達出，隻好搓搓手猶豫了好半天，終於擠出斷斷續續的一句話，“尋……拜見皇嫂。”我的心頓時化成冰刃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
    或許是高興過頭，淵晉沒有察覺出尋不大對頭的表情。他一直牽著我的長袖，不肯鬆手：“奎，你也累了吧，我先帶你去你的住所看看。”我順從地點點腦袋，假裝不經意地歪著頭去盤弄花園裏大片大片牡丹，落英翻飛。我的目光凝固在尋身上。而他，卻依舊倔強地抿唇不肯叫我一聲。
    風在他身旁狂嘯刮過，腰間碧落色翠笛拚湊出一曲潰不成聲的音調，宛若哀歌。在我的視線裏，他漸漸模糊成一片白光。
    是，我認得尋。
    那年我才14歲，早就聽聞月朝的華麗熱鬧，便拿了一些金片偷偷溜出神殿。途經一個叫淺溪的小鎮時，不知為何，心間仿佛又不知名的情意在滋長，我鬼使神差地在那兒居住了好幾日。淺溪邊緣處有座雲亭屹立在河上，周邊花草繁盛。天陰著臉不說話，我卻動了遊玩的心。老遠便看見有個藍衣的少年站在亭角，背對著我輕拂雲扇。
    那日淺溪的花開得紛紛擾擾，似有花的精魂在盈動身姿。
    突然一聲雷鳴，黃豆大的雨瓢潑般傾瀉而下。全心全意看癡了的我腳一滑，驚呼還未脫口便掉下池塘。少年這才從美景中驚醒，轉頭過望向我。完了完了，這回可不止丟大人，連命都玩完了。隻覺得耳邊風忽而去，並沒有等待想象之中的冰冷觸感和難受的呼吸不暢。我心驚地睜開半隻眼。天紅了半邊臉。那是我長這麼第一次被男生擁抱，溫暖懷抱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的欣喜。
    他說，他叫尋。我便在腦海裏深深刻下這個名字，再也忘不掉。和尋在一起的日子，總是漫天繁星，我喜歡撐著臉坐在屋頂上看他優雅地吹簫，簫聲一遍一遍縈繞在我心間。那樣子，或許很傻吧。
    “回首是瀟瀟暮雨
    天涯盡頭看流光飛去
    不問何處是歸期
    幾世情緣不負相思引
    等待繁花能開滿天際
    隻願共你一生不忘記
    ……”
    上天讓我遇見了他，卻終不肯成全那相惜的心。
    亂世間滋生的愛意，恐怕都是這樣悲涼的結局。
    尋並未向我透露過他的身份，否則，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遠離他。當我知道他是月朝二皇子，淵晉最得力的心腹時，結局便凝固在那一瞬間，我逃不掉。
    雲湪的野心很大，所以我盡可能與尋接觸，防止他利用我對付那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可他最終還是發現尋對我的情意。他命我殺了尋。殺了他，魅奎，殺了他，這樣子對付淵晉就容易多了。空無一人的後花園，他扶住我的肩膀陰測測地笑著說。可他沒想到，至死也沒想到，我麵無表情接過他遞給我的短劍，寒光在我眼裏一閃而過，我迅猛地將劍刺入他的胸膛。他隻是掙紮了幾下。血緩緩流下，染紅了我的眼。我素來乖巧，雲湪一直以為我是無害溫順的兔子，卻不知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反擊。
    嗬，我是那麼的愛他。愛到近乎瘋狂。
    回到宮殿時，我悄悄換下沾上血的衣衫，冷靜地用一把大火將這不堪回憶毀滅。清晨依舊若無其事地麵對眾人，我從未發現，我是如此的善於撒謊。很快便有人發現雲湪的屍體。我縮在淵晉懷裏仰起頭對他說，好可怕，是誰殺了他？淵晉搖搖頭將我摟得更緊。真的，麵對雲湪冰冷的屍體，我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恐懼。陡然察覺尋奇怪的視線，我輕輕撇過頭去，呼吸著這空氣中詭異的暗香。他應該知道真想，可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人群散去後，我撒了個小小的謊讓宮女送淵晉先回去。
    我一直在等待。
    你……變了。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他的身影越來越消瘦，曾經亮麗的眸子黯淡無光，空洞洞的仿佛深淵般失神。我的身子猛然震動，嘴角勾起一個莫名的微笑，淚順著臉頰啪嗒啪嗒落在花上，無聲，卻是疼的。應該忘了的，可我……我最終還是忘不掉，忘不掉啊！！尋，你可否知道，愛一個人，恨一個人，是身不由己的。為了心田裏睡著的人兒，我甘願作出一切瘋狂的舉動。
    我在想，等我完成我應盡的任務後，一定要偷偷地遠離這深宮與他廝守。可人終究是逃不過命運。我最後親手殺了他。
    如果殺了淵晉，尋便是新一代的王。那時，你可以成為他的王妃。小憐在我耳邊低沉地說道，似乎來自地獄的魔鬼般深深誘惑我的靈魂。
    那時，你便可以成為他的王妃。
    尋的王妃。
    我沒有注意到，小憐看著我呆呆發怔時嘴角那抹詭異莫測的笑，瞳孔間光芒流轉……
    我為淵晉起舞，紅衣如花瓣般隱隱綽綽落了一地的傷，媚眼如勾，我卻暗地一遍一遍將仇恨醞釀成酒喂他飲下。王，請您閉上眼，我有驚喜為你準備。我說，長袖拂過他麵頰時，隱隱有刀光閃爍。陽光明媚，卻似冬季般寒冷不可耐。
    他果真像小憐說的順從地合上眼。
    我輕輕笑了，將刀瞄準他的心髒刺人，一切如同當初我殺死雲湪時那樣順利。可是，“嘎吱……”這時卻有人推開朱門進來。我看見了尋站在門外，錯愕如我，淵晉也看見了他，還有那把已經直逼他胸口的長刀。
    淵晉無法理解地看向我。
    隻有一刻猶豫我先他一步回神，輕晃手腕，將鋒利的刀如蛇般竄入他的胸膛。
    不要！！尋終於反應過來。晚了，我陰測測地露出笑容。
    可是，淵晉並沒有死。尋為他擋住了致命的一擊。我聽見血肉模糊的聲音，絞痛著我的心。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會出現？
    天空上，灰色的羽毛飄飄散散墜落在我的瞳孔，如同最最不堪的黑夜。
    “噗通——”
    我跪在地麵上捂著臉不可置信，眼看著我最愛的人緩緩倒下。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觸碰我的衣襟，很近的距離，卻再也沒有了力氣，嘴唇翕動了幾下，就慢慢停止了呼吸。我滿手都是他鮮血的味道，粘稠，片刻充斥了我腦海裏一切空白。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我喜歡你。他沒有說出口，我們的愛情才剛剛萌發，便斷送在這煙霧茫茫的京師。我忽然記起我的母親，她望著我時，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憂愁無奈，綿綿地延伸至天際。
    這是我的命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