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縣城中學的一個體育老師。因為外婆家之前是偏僻的農村，我爸媽的婚姻算是包辦的。不清楚接受過大學教育的我媽為什麼要同意這份婚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沒有看上過我爸。
    驕傲的她生下我之後不久，就和我爸離婚了。當時村子裏，離婚太不光彩了，尤其是女人，抬不起頭來。但我媽就是一意孤行地帶著我離開了。
    也許在她心裏一直都幻想著自己的男人應該是完美的，所以也想把我培養成那個樣子吧。
    那個暑假，也是巧合，本來老媽是打算把秘密帶進棺材的吧？就那一次，我媽臨時被叫去縣裏的醫院幫忙，我爸不知怎麼知道了，就來看看我。
    長得那麼像，老媽之後再怎麼編謊話也騙不到我了。
    他再婚了，有個女兒，比我小八歲。老婆沒有工作，家裏條件挺困難的。他去廟裏被人騙了幾十塊錢，求了個念珠給我，希望我平平安安的。
    就那一次，之後再沒去過外婆家了。老媽不高興，之後也再沒跟她提起過爸爸的事。
    爸爸就是爸爸，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哪怕他一無是處，也是我的親人，哪怕他十幾年來未能盡做父親的責任，但隻要知道他是愛我的就好了。
    “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人愛著你，守護著你，不就好了。有些事，不用想太多，想來想去不過就是這麼個道理——我就是這麼認為的。”殷落然說道。
    我忽然就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用手摟住了我的肩。
    不用想太多……就暫時不去想。還好有你在，會一直都在的吧……
    我和殷落然開始偷偷摸摸的約會。
    殷落然每天中午去的那個朋友家，其實是恐龍的朋友。恐龍怕兒子中午在外麵吃壞了肚子，所以一定要他去那裏吃飯。哈，跟什麼基因實驗的完全沒關係的。我冒險地跟著他去了一回，那個看似很八卦的阿姨用若有所思地眼神望著我們之後，我還是灰溜溜地逃掉了。
    午飯後，我倆會一起在學校周圍散散步，這就是我們每天的約會啦，比起之前曖昧不明的時候平淡了些，卻是更加的甜蜜與溫馨。
    生物競賽的複賽徹底被我搞砸了，而殷落然收到了決賽的邀請函。他責備我太笨了，今後和他一起研究的時候一定會扯他的後腿
    “哎，自從知道你沒有完美的基因之後，你好像變得沒有原來那麼帥了呢！”我感歎著岔開了話題。
    “怎樣啊，後悔了是吧？”殷落然裝作生氣的說，“貨物售出，概不退換！你呀，隻能對我負責到底了！”
    “哎，完了，我這輩子毀了！”我用力拉著他的胳膊。
    他大笑著用力抱緊了我。
    仿佛，那個炸彈藏在我的心裏，不去碰它就剛剛好。可媽出院的那天，我就一直在尋找機會，要和他們好好談一次。也許，真相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當初懷疑殷落然擁有完美基因的時候，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和這個實驗有什麼關係。現在終於是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媽媽回到家裏的那天晚飯後，我說，我們一家人該談談了，關於老媽的病情，以及我的事。
    爸媽對視了一下，媽媽說，是啊，早就該說清楚了。隱瞞了這麼多年，是因為牽連到很多機密的事，也怕我年紀小，不理解。
    我媽確實是先天性卵巢發育不良，十四歲時開始接受治療。索性她家在大城市，家庭條件也足以支付雌性激素的藥物。就這樣堅持了很多年，也促使她決定學醫，希望可以有辦法治好她的病。
    從醫學方麵來講，因為卵巢的發育不足導致她體內缺乏雌性激素。服用藥物可以促使她發育，形成第二性征，也就是胸部等女性的外貌特征，以及月經等代謝。但無法解決的是根本上的問題，基因的缺陷使得她的卵巢永遠得不到健康的成長，沒有正常的卵細胞，不用說自然受孕，就算是試管嬰兒也無法做到。
    與爸爸落入情網之後，兩人便一起開始苦心研究。但現有的技術是無法讓他們擁有愛情的結晶，很多人都勸他們領養一個孩子。
    而研究遺傳學的爸爸暗暗發誓要和深愛的妻子生下擁有他們的孩子，他們真正的愛情結晶。他開始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利用媽媽的普通細胞，在一定條件下，分解其染色體，最終讓其成為卵子一樣的細胞，再與精細胞融合。
    這樣的做法並不是不可行，而是需要大量的資金與研究，除了正常醫學研究中的風險之外，還承擔著道德上遭世人譴責的風險。
    首先，為了解決資金問題，爸爸與遺傳學的幾位教授秘密商量，決定以完美基因這個噱頭來吸引注資。最後定名為“優化基因項目”呈向上級報告，致力要研製出可以控製人類基因，以“製造”出完美的人類為長遠目標。
    不久，資金就到位了，以爸爸為首的一組教授也就開始著手分解染色體。
    身為父母，爸媽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健康康的，於是提取了兩個人健康的基因，結合成了這樣一個“我”。受精卵植入代孕母親的那天，第一階段便完成了。那天也剛剛好是殷落然的生日。
    由於簡單分解基因的成功，上級開始更加重視這個項目，殷子旋等人在三年後加入了這個課題組。雖然爸爸當初的私心被完好地封存了起來，但課題組的人都知道“我”是如何誕生的。
    為了讓我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健康的成長，爸媽一直絕口不提這件事。親戚們都以為我隻是個試管嬰兒罷了。
    爸媽講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我鬆了一口氣，但沒有說什麼，隻是仔細地觀察著他們的表情，好像故事沒有講完一樣。
    “所以，就是這樣？”我試問道。
    爸爸點了點頭，我又問道：“也就是說，這一場實驗一切順利？”
    “也不能這麼說，剛剛開始的時候確實失敗了很多次，花了五年時間才終於迎來了你的誕生。”
    我努力回想著自己這十幾年來不尋常的事件，與我身體有關的事：確實，我很少生病，但爸媽每年有帶我到學校裏做體檢。爸爸曾跟我說過，如果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向他彙報。偶爾確實會莫名其妙地感到身體的某處有些痛，小的時候，爸媽好像很敏感，抱著我去學校。但長大之後就沒有那麼敏感了。當時以為天下父母皆如此……
    “那我的身體……是與眾不同的健康麼？”
    “其實……大體上與普通的孩子沒有什麼差別。畢竟是從父母雙方各得一半基因，過程有些不同，但結果沒有太大差別。”爸爸簡單地解釋著。
    “那今後呢？有沒有預測過我的健康，壽命什麼的呢？”我忽然意識到真正的問題所在。
    爸媽又沉默了片刻。
    “這是我們無法預計的。”爸爸說，“因為努力讓基因完美，抵抗力方麵比較強，細胞不容易發生癌變。但因此產生的副作用完全未知。目前觀察你的情況很正常，小時候有一陣子，你背部的一部分細胞忽然迅速老化，當時我們嚇壞了，但沒過多久，新細胞又重新長成，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我屏住呼吸聽著自己的人生故事。
    媽媽打斷了他：“盈盈，你爸爸和我都認為，你不僅是我們的女兒，更是我們的奇跡。我們一直都希望，隻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你是充滿神秘的一個人，沒有人知道你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其實也沒有人知道任何一個人的未來會是怎樣的，會不會生病，會不會意外身亡，又會不會奇跡生還。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個奇跡，你就像所有其他有生命的物體一樣，去享受你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就足夠了。其他的，冥冥中上天自有安排。”
    我撕掉了一月份的日曆。距離高考還有五個月，我望了望窗外，一如去年此時，雪花又飛舞著。
    情人節的早上，殷落然翹掉了他的網球訓練，跟著我一起坐火車跑到了海邊。
    “神經病了，大冬天的來什麼海邊……”殷落然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們穿著羽絨服，在沙灘上坐了下來。
    “所以，很早之前，你就知道我是‘優化基因項目’的產物咯？”
    “是懷疑，就像你懷疑我一樣。我媽實驗室裏有不少你的資料，所以我是有根有據的。才不像某些人，道聽途說，輕信謠言！”
    “我哪兒有？”我立刻反駁道，“我也是看到我爸的一份資料，然後那個項目第一階段完成的日期剛剛好就是你的生日……”
    “但實際上是你這個受精卵‘誕生’的日子。”
    我給了他一個白癡似的笑容：“哎，我們兩個也真的是好有緣分啊！”
    “是啊……這海風太大了，咱們還是找家餐廳去吧！”
    “喲喲~我們家小蛋蛋弱不禁風喲！”
    “白癡，還不是怕你凍病了麼？這麼古怪的身體，送到急診室人家都不知道要怎麼搶救的！”
    “我哪裏怪了！？”
    我正要打他，他的手機響了，是恐龍打來的電話，他果斷的就按掉了。
    “啊呀呀，你媽的電話耶！”
    “這麼好的時光怎麼能浪費在和她唇槍舌戰上呢？”他衝我笑了笑，我立刻就醉了。
    “哎，今後我和恐龍一定會長期僵持的……”
    “是哈，我還蠻期待的呢！”殷落然壞壞地笑了笑。
    “我也是！！”我大笑著。
    秋天到來的時候，我和他一起踏進了醫大的校門。慶幸的是，這一次不用老爸老媽的職工家屬加分，我就可以進入這裏。
    我和殷落然也終於成為了同班同學，在學校最新成立的，與美國大學合辦的本碩連讀班上，很快就成為了公認的模範情侶！
    有殷落然這麼閃閃發亮的男朋友在身邊，讓我無法再頹廢地對待學業。恩，為了我們的約定，我會努力的！
    當然，我還是很聰明的和恐龍保持著距離。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約束著自己的兒子了，但也總是會把握機會，跟殷落然說大學還是要以學業為重啦，不要這麼早就被感情束縛住啦等等。殷落然偶爾會模仿他媽說話的樣子告訴我這些，不知怎的，我竟然覺得恐龍越來越可愛了。
    每個周三的下午，我都跑到我爸的實驗室裏，去給他添亂。然後，每次被趕出來的時候，書包裏都被他塞滿了最新的期刊和原版書籍。肩膀上沉甸甸的感覺，總是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跑去找我家小蛋蛋，分享著今天的所見所聞，跟他討論起“完美基因”的構思與無限遐想。
    好期待，我們夫妻倆共同研製出完美基因的那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