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四 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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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很少離開村裏。
我家並無耕作,都是舅父上山打來獵物,然後交付村人進城換來平日生活所需之物。偶爾舅父采來草藥,便得親自進城易物。據說他找到的都是些山裏的珍貴藥品,怕村人單純,身上帶著如此珍貴之物易勾起歹人匪意。
於是,此次進城的大隊伍較上次多了一人一貓。墨耀依舊懶洋洋,在一眾人背著沉重的貨物大汗淋漓的時候打著嗬欠表示無聊,一臉不屑的樣子極為欠揍。隻是今天的我,已經拿不出激情與它鬥法。
再大的歡樂,隻會增加分別時候的不舍吧。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就好了……”
腦海裏一縱即逝的想法脫口而出,我暗下心驚,連忙搖頭,拚命地想把瘋狂的念頭扔出腦海。
豈會產生此等想法!是舅父在旁的緣故?還是,我根本不願參加縣城集會?是不想把墨耀還給伊尹的原因麼?
我不敢見伊尹。
啊,我在害怕。
鬼巷回來,我在壓抑,不斷用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墨耀的搗蛋大多有我在一旁縱容。是畏懼即將窺視到的真相吧。
若我再次來訪鬼巷,見著伊尹,我還能抑製著自己,不向他打聽那片水色的事麼?
若真相不如我所願,紫藤的盡頭並非一片水色,我還能期待些什麼?我私以為那人是我的生父,卻從未向任何人相詢。隻將其當做心中最美好的夢,藏於心底。若所有的一切不過一夢黃粱,如今我為一人癡迷如斯又該如何自處?
惘然抬頭,蒼穹總是幹淨明晰得教人心安,煩躁的心思大抵也能隨之平靜下來。
我與阿民倆靜靜並肩而行,一路並無交談。我仗著身高,斜眼向阿民捂得嚴實懷裏偷看,一個白白的紙角微露半頭,我心了然。
阿民這個傻瓜,這次打算告白麼?
其實,是我多慮了。
站在伊尹的店門前,我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
伊尹的店空了,隻餘一室暗香。我莫名的鬆一口氣,側身一看,阿民垂頭喪氣,好不沮喪。我假裝殷切地向四方打聽,隻因沒人說出伊尹何去,隻好作罷。
於是,每天早練、吃飯、做家事、與朋友鬼混、逗墨耀,日子盡管平淡重複,卻異常的讓人心安。生活一直如此平靜地繼續著,頭腦漸漸遲鈍起來。有時候,我也會走神地想,這樣惘然地日複一日生活,到底為了什麼?
總於有一天,便就在我幾近忘了到底伊尹為何人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四月的天不算太熱。一幫孩子拉朋結伴的聚在村頭的大榕樹地下納涼倜儻,甚是好玩。這樣的場合會有很多故事聽,或是小事八卦,又或是老人講訴當年往事。
忙碌了三四天,我終於把母親吩咐下來的家事做完。已經很晚了。匆匆收拾完東西,正打算出門時,門前的大樹上突然撲下一個黑影,在我身旁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後,瞬間失去了影蹤。黑影一晃的瞬間,似乎還有一抹晶瑩的紫色。
我並無過多在意。
墨耀每天此時,都為母親帶花。日複一日的重複,我早已不以為奇。村頭的倜儻大會比起墨耀的行為更吸引我。不及細想,我已小跑而去。
聽說前幾天,來了個旅人。
“可惜啊子簡,你這幾天沒來,活該走寶了。那人的故事可多呢!”
阿民對我說起那人的事,一臉得意。他心情很好,自從伊尹消失以後,我也很久沒見過他露出如此開懷的笑容了。至於他所說的,我自是向往已久,如今恨不得立馬插翼來到村頭榕樹。
來到村頭時,村民三五成群的圍堵著中間一人,我站在外圍看不真切。他人影未見,聲已及耳,聲如鶯鳴出穀,銀鈴遍響,讓人頓生好感。
隻聽得那人說道:
“小生那時便對他說,好店家,來一碟桂花糕。他便端上一碟,待我一嚐……你們以為怎樣?”
“好吃!”
是牛伯的聲音。
那人搖搖頭。
“說不對也對。你們不知道,那桂花糕居然是鹹的!居然還挺好吃,那回小生是徹底服了他的手藝。”
眾人發出轟然笑聲。
又聽到那人繼續說道:
“他煮東西好吃,江湖人都愛稱他‘顛倒勺’,大把大把的銀子送到他門前,隻為吃上他煮的一個菜。可這個人呢,脾氣怪得很,煮東西也怪得很,偏喜歡把鹹的煮成甜的,甜的煮成鹹的。”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嚷嚷,是阿民:
“江湖中人是不是都是很豪氣?這位顛倒勺大俠也劫富濟貧麼?”
“怎麼說呢,他有濟貧但不劫富。”那人的聲音帶點苦惱。“他本身挺富的,劫富豈不要劫了他自己?這個問題很高深,待小生下回問問他,說不定他也不知道。”
說罷,眾人又笑開了。
我仗著身小,拚命地往人群中心擠去。大家見是我來了,也體貼地小小讓開了路。我小聲的道謝,一邊豎起耳朵認真聽,生怕漏了一個字。
那人所說的人,都是武林中人。練武之人,武林二字或多或少都有著魔力,我也不例外。便就像那著了魔障般的,我隻想靠近那人。
正當我與那人已務必接近時,有人在我身後猛的一推,我重心不穩向前傾去,恰恰倒在他的身上。頓時幽香撲鼻而來,身上的疲憊頃刻消無。
“好香。”
我不由得喃喃道。待回過神來,卻為自己宛如登徒子般的行為感到羞恥,滿臉通紅的便要掙紮著起來。
那人亦不惱,隻是好生好笑地看著我。慌忙之中我並沒有看清他的模樣,鼻息腦海,統統隻留下那股清新的香氣。
身旁人見此熱鬧,連忙跟著起哄。全場哇笑,好不熱鬧。
聽得有人問道:“先生敢問,這是什麼熏香?”
那人掩唇淺笑,道:
“三月含蕾,四月花開。平常此時,那漫山遍野的藤蘿花,便是要開了。”
本來我已堪堪站穩,聽他此言,我的心卻猛下一沉。
此時我方抬頭,錯愕地看著我眼前人。水色的溫柔迷了我的雙眼,突然四周喧嘩褪去,隻餘下一片漫無邊際的水色清澈無痕。
那人一直在淺淺地笑,對誰都在笑。對著我,他在笑。
柳葉眉下橫波目,斂去人間三月陽春溫柔情懷。周身上,眼神裏,滿滿的盡是溫柔,像那包容一切的海,又如平靜明晰的空。
南方四月的天並不太熱,而我此時,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