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抱著走了一會兒，吹了一路的冷風，司徒辟麟漸漸醒酒了。
    但酒醒了，他卻也沒想過要自己下來走路。
    在別人懷裏的感覺太好，尤其知道這個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傷害自己時，他幾乎要沉溺在這種軟軟的溫暖裏。
    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將腦袋從紀無影的胸前提出來，悶悶的道：“大哥哥其實不用那麼生氣，別人怎麼看麟兒，麟兒早就不在乎了。”
    紀無影的表情仍舊很淡，不過聲音倒還算溫和：“酒醒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略略有點不好意思：“麟兒一醉酒就會胡言亂語，讓大哥哥見笑了。”
    紀無影笑了笑，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卻回應了他的第一句話：“麟兒不在乎那些，以後由大哥哥替麟兒在乎。”
    司徒辟麟張了張嘴，到底沒再說什麼。
    又走了一段，紀無影忽然清清淡淡的問了一句：“如果大哥哥現在去殺了胡老二，麟兒會不會怨恨大哥哥？”
    司徒辟麟沉默了一會兒，略略帶著點迷茫道：“或許會吧。”
    紀無影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
    此時正值夜色最濃鬱的時候，滿大街都被一種寂靜淒迷的氣氛包圍著。
    偶爾有一兩個裹著衣襟的路人迎麵走過，也都是行色匆匆，一副很冷很不舒服的樣子。
    司徒辟麟被紀無影牢牢的鎖在懷裏，感覺不到外麵的寒冷，也不需要自己去徒步行走，竟成了整個街道唯一一個安逸自在的人。
    安逸自在嗎？他自嘲的笑。
    隻怕是最後的幻影罷。
    走過了兩條街道，他們終於又站在了惜歡樓的門前。
    紀無影彎腰將司徒辟麟放下來，就勢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笑著道：“四天的時間到此為止了，一旦從這裏進去了，麟兒便不再屬於大哥哥，最後一刻，麟兒有什麼話想對大哥哥說嗎？”
    司徒皮微垂了頭靜靜的看著，等紀無影忙完了，他才眯著眼睛癡癡笑道：“大哥哥希望麟兒說什麼？感謝大哥哥的照顧？舍不得大哥哥？還是……邀請大哥哥一同進去？”
    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他還是規規矩矩的站在紀無影的麵前，問最後一個問題時，他的整個人卻已經貼在了紀無影的身上，唇幾乎與紀無影的唇觸上，情態曖昧非常。
    紀無影這回沒有第一時間將他拉開，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就這樣貼著他的臉沉沉開了口：“麟兒仍然想殺大哥哥？”
    他的唇近在咫尺，說話時嗬出的熱氣噴在了司徒辟麟的臉上，熱熱的，癢癢的，讓他有一瞬間的愣神。
    可卻也隻有一瞬。
    聽明白了紀無影問的是什麼，司徒辟麟怨毒的笑了：“麟兒若說是，大哥哥是不是會後悔這幾天的縱容愛護？是不是會覺得麟兒實在冥頑不靈，還不如一劍殺了簡單？”
    紀無影仿佛沒有看見他笑容裏的痛苦，點著頭坦白道：“是，大哥哥會後悔。”
    司徒辟麟慘然的扯了扯嘴角，稍稍往後退了一點，卻將自己脆弱的咽喉送到了紀無影的手邊，倔強道：“很不巧，麟兒就是冥頑不靈，大哥哥若是後悔，最好現在就將麟兒殺了，否則終有一天，麟兒會要了大哥哥的命。”
    然而紀無影卻隻是一個勁的搖頭：“不，麟兒會錯意了，大哥哥是後悔，可是大哥哥後悔的不是這些天對你的態度，而是沒有早一點來嵐城尋找藍濯，沒有早一點遇到麟兒。如果大哥哥能早一點遇到麟兒，麟兒也就不會被迫以十歲稚齡之身去承受那麼多的苦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身體同時從蹲姿變成了站姿，眼睛先是看著司徒辟麟，後來隨著姿勢的改變轉而看向了歡笑聲不斷的惜歡樓。
    司徒辟麟站在旁邊全程關注著，能看出紀無影眼中淡淡的懊悔是出自真心，也能從他越說越暗淡的語調中聽出濃濃的憐惜和心疼。
    可就因為看見了，聽見了，他的表情才會變得愈發猙獰複雜。
    紀無影並沒有被他的表情嚇到，說完之後，他甚至回身衝他笑了笑，很溫和的道：“沒有話說就不要說了，回去吧。”
    司徒辟麟握緊了拳死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是鬆了力道，緩緩朝惜歡樓走去。
    走至人來人往的門口時，紀無影忽然又叫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見紀無影抱著胳膊斜靠在一邊的牆壁上，玩笑似的笑嘻嘻道：“如果有一天大哥哥做了什麼讓麟兒不開心的事情，麟兒會不會原諒大哥哥？”
    司徒辟麟看著他認真的眼眸，想了想，搖頭。
    紀無影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依舊笑嘻嘻的問道：“那麼倘若因為某些原因，大哥哥需要麟兒相信一回，麟兒會相信嗎？”
    司徒辟麟這回連想都沒想，直接給予了否定的回答：“麟兒不會隨便相信別人。”
    “包括大哥哥？”
    “包括大哥哥。”
    紀無影臉上的笑容沒變，眼中卻有什麼不太明朗的東西一閃而過：“即使大哥哥以人格擔保，請你相信？”
    司徒辟麟諷刺的嗤笑了一聲：“人格是什麼？麟兒不知道，麟兒隻知道，從十歲生辰開始，麟兒就不可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紀無影微微垂了眸，沉默了一會兒，又笑著擺手道：“大哥哥明白了，麟兒快進去吧，夜裏風大，別待會兒著涼了。”
    司徒辟麟點了點頭，轉身，很快就被洶湧的人流淹沒了。
    紀無影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的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夜色越來越濃，他卻沒有去回迎來迎往客棧，而是去了惜歡樓對麵的四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