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困淺灘 第十六章 活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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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辟麟與丁巳正式在嵐城定居了下來。
那日丁巳一番真情流露之後,楊大嬸一家對他倆還算不錯,管吃管住,偶爾楊小三還會送司徒辟麟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
隻是司徒辟麟性子怪異,別人向他示好,他多半置之不理,若是厚臉皮一路癡纏,他甚至會不聲不響的賞對方一頓毒藥。
所以楊小三雖然殷勤的跟在他屁股後麵轉了大半個月,私房錢花出去不少,無緣無故身上青紫了一大片,正經便宜卻是一點都沒占到。
這不免讓從小就被家人寶貝著的楊少爺非常不快,而他一不快,行為便愈發孟浪大膽,暗處遭到的懲罰也就愈發多了起來。
楊大嬸見寶貝兒子被迷的神魂顛倒,起初還會勸楊小三收收性子、想想家裏的媳婦兒,自從偶然一次看見楊小三那一身比被人暴揍一頓還要淒慘的傷痕之後,楊大嬸就徹底將怨念轉到司徒辟麟身上去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司徒辟麟看她的眼神,死寂的,森冷的,陰暗的,就像蛇盯著自己看上的獵物,每次一想起來,她都會忍不住狠狠打一個寒戰,渾身的雞皮疙瘩颼颼站立起來。
他還隻是一個孩子呐!
瘦弱的手腳,瘦弱的身體,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惹人憐愛。
可就是這般瘦小的一個孩子,眼睛裏承載的東西卻比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還要黑暗。
再聯想到司徒辟麟那張精致的仿佛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小臉,靜靜的,一整天都待在一個角落,什麼也不做,隻是默默觀察著別人的行為,以及忽然從某個地方跳出來的詭異出場方式,楊大嬸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荒謬念頭。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像跗骨之蛆一般,再也揮之不去。
楊大嬸終日惶惶然,看著司徒辟麟的眼神常常不自覺透出絲絲縷縷的恐懼。
一方麵,她極力勸阻楊小三靠近司徒辟麟,另一方麵,她又想盡辦法想讓司徒辟麟與丁巳主動離開,可惜兩方麵都不太成功,楊小三一日比一日更加迷戀家裏的漂亮孩子,丁巳也好像完全沒有看出她明裏暗裏的種種示意。
楊大嬸十分無奈,於是隻能有意無意在家裏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真說起來,楊大嬸其實人不壞,否則當初她也不會將兩個全身是血的陌生人搬回家來,除了有些普通老百姓都有的市儈貪財外,這個本本分分了一輩子的中年婦人基本上沒有什麼其他惡毒心思。
丁巳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沒有帶著司徒辟麟轉去別的地方。
他也很無奈,司徒辟麟現在這個樣子,分明是不願與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有過多接觸,可是他的身體卻……他無法陪著他走太遠的路,甚至可能無法陪他度過眼下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他需要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盡可能多的教司徒辟麟懂一些人情世故,而與普通人家同住則是最快最好的途徑。
所以即便看出了楊大嬸的種種顧慮,即便也厭惡極了楊小三隔三差五的騷擾,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以對。
他,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不知道司徒辟麟是不是也看出了什麼?
那孩子有時候真是敏銳的可怕,有時候又呆的可以,安安靜靜的,又長了那樣一張臉,難怪楊大嬸會懷疑他是禍害人間的妖精。
想到楊大嬸平日看司徒辟麟那種戰戰兢兢的樣子,丁巳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
他一笑,站在他旁邊端湯端水的人立刻就狠狠拍了他腦袋一下。
“不準笑!大夫說了,要戒喜戒悲,臉繃起來!”
丁巳連忙舉起雙手往後退,嘴裏連連稱是:“好好好,我不笑,不笑,小兄弟你快把匕首收起來,我皮糙肉厚的傷到不要緊,別過會兒一不小心傷到你自己了,那刀刃可鋒利著呢。”
說著說著,他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次隻是輕輕勾了勾唇角,忙著替他擦身換衣的司徒辟麟沒有看見:“我自己就是大夫,小兄弟你現在對藥理也不是一無所知,我的身體如何了,想必你早有所查了吧?”
司徒辟麟悶不作聲,隻管自己手下動作,很快就將丁巳打理的人模人樣了。
這些事若放在幾個月以前,打死他也不可能做的這麼幹淨利落。
不,如果是幾個月以前的大旗朝太子,他根本就不屑去做這種下人才會做的伺候人的瑣事。
他一直記似著自己的身份,別人來伺候,他隻管張開手腳站著讓人伺候就是了。
下人若做得好,那是本分,若是不好,他隨時可以命人將之拖出去打個幾十大阪。
除了父皇與母後,他從來不用管別人的死活。
可是如今呢?
司徒辟麟默默審視著自己的勞作成果,心裏有點悲哀,有點嘲諷。
這個世上,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事實證明,隻要半個月的練習,他大旗朝的皇太子殿下同樣可以將人伺候的服服帖帖。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一隻手忽然從側麵伸過來,在他眼前晃了晃,黝黑粗大的手掌,輕易便將他從遙遠的無聊回憶中拉回現實。
司徒辟麟一巴掌拍下它,麵無表情的道:“沒什麼。”
說完轉身出了門,將木盆裏的水又換了一遍。
丁巳靠坐在床上看著他忙碌,等他擰了濕帕子要給他抹臉,他便捉了他的手腕,又溫溫和和、但卻不容回避的問了一句:“你知道的吧?我就快死了。”
司徒辟麟垂了眼,沉默,好半天才抿著唇固執的回道:“你不會死的,我不讓你死。”
丁巳笑了笑,放開他,任他小心翼翼的替自己擦臉,眼神卻慢慢飄遠了:“我家那小子從前也這麼跟我說過,那時他才六歲吧,有大夫說我活不過年末,他娘聽了一遍遍的哭,哭的滿臉淚花,眼眶紅腫,他卻跳著腳打落了那大夫一顆門牙。以後他娘哭一遍,他就說一遍我不會死。”
司徒辟麟眨了眨眼,扔了濕巾,索性也坐在床沿眼巴巴的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呀,我就覺得好笑麼。”
丁巳聳了聳肩,望向遠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懷念和無奈:“那小子當時才多大?他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我看著好玩兒,就一直逗他說人總會死的,給他講閻王判官、小鬼捉人,沒想到那小子居然是個死性子,說不過他老子幹脆耍賴,拍桌子摔板凳的說他就是不讓我死,閻王判官來了也不讓……聽聽,聽聽這是什麼話?感情他小子比閻王老子都厲害啊!”
司徒辟麟很認真的指出事實:“可是你真的沒有死。”
“是,我活下來了。”
丁巳回過神來,笑了笑,但司徒辟麟總覺得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知道我活下來的代價是什麼嗎?是那小子和他娘的命。”
司徒辟麟一時有些發愣:“他們……死了?”
“死了,隻有我一個人還活著。”
見司徒辟麟被自己一句話弄得張大了嘴巴、滿臉震驚,那呆呆傻傻的小模樣還挺逗人的,丁巳於是伸出手,笑著胡亂揉了一把他細細軟軟的頭發:“所以小子,別跟閻王爺叫板,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廉價的奇跡,該死的時候死了,不見得不是另一種福氣。”
司徒辟麟再次拍開他的手,心裏悶悶的,想說些什麼,憋了半天卻隻憋出來一句:“你怎麼知道你兒子為你而死的時候不覺得幸福?”
就像他的母後……那時候,她心裏在想些什麼呢?
覺得他這個兒子太無能了,救不了她,還是……
丁巳愣了愣,忽然拍著司徒辟麟的肩膀哈哈笑了起來:“好!說得好!興許那小子當時還真是這麼想的!”
笑到一半,他忽然大力咳嗽了起來,司徒辟麟趕緊跳起來給他拍後背,邊拍邊陰森森的繼續他老一套的威脅:“不準激動,不然弄啞你!”
丁巳笑著擺手:“不激動……咳咳,咳咳,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