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一生很少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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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理澈一直都有一個夢想,能夠有一天,站在漫天紛飛的楓樹林裏,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看看,便足夠用一身去記憶。
這裏的楓樹已經到了深秋,應該已有漫天的楓葉了,可是自己卻躺在一空二白的病房裏,隻能望著窗外偶爾飛過的幾片落葉發呆。
雖然整個天空是久不遇到的澄明,但心裏,還是有一些細微的難過。
想到自己請了一個月的假,還因此就丟了KTV裏的工作,住院還不能給家裏知道,心裏鬱悶是到了極至了。
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躺在病院裏,拿一張白紙,一枝廉價的圓珠筆,一遍又一遍地算著這段時間住院用的開銷。
這麼一下來,連她自己都傻了。一個月辛苦賺來的薪水就已經所剩無及了,她一心夢想的為買房子而攢錢的事實,早早地就夭折了。
這樣呆在醫院裏就像是一個極端痛苦的折磨。
於是每天醫生來看望,她都會問醫生,“我的腿到底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我可以走路?”“我能回家去休息嗎?都是一樣的。”
江允赫還是照例每天放學後來看她一次,雖然她並不想看到他。就是靜靜坐著,她看著窗外澄明的天,他看著她的側臉,慢慢地這種對持般的安靜就成了一種莫名的習慣。
她能把握住他每天到來的時間,他也會清楚她每天這個時候在幹些什麼。
秦西也是一樣,她就像兩個人之間隔著的那道屏障。每天在他來之後她就來,坐在江允赫邊上,她說著話,瞅著兩個人平靜的表情。
再過一會兒,江允赫要離開,她就會格外適時地說,“我也要走了,一切走吧!”
這時候蘇理澈瞳孔裏的光芒才會稍稍彙聚,目睹著兩個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病房門口。之後門關上,就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和言行了。
是兩個人肩並肩緩緩走出醫院,然後在醫院大門口分手;還是他在日落西山的時候送她回家,再自己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在夜色朦朧的公路上不快不慢地朝家走。
這些總有些根據的想法常常在她腦海裏斷斷續續地塋繞著。
她不知道是不是秦西喜歡上江允赫或者是江允赫喜歡上秦西了,雖然兩個人在一起是那麼地般配。
然而蘇理澈其實不知道的是,秦西一直在等的,並不是江允赫。
女人可能偶爾也有花心的時候,比如秦西對江允赫也或許是有那麼一些時候恐怕是情不自禁的,但心裏一定會有一個最想得到的人。那個人還沒有得到,是不會先舍得其誰的。
這是範西桐在蘇理澈入院以後第三次來看她,推開門,她正坐在病床上用電腦寫著作業。
她請假快半個月了,這麼久的時間她還是能夠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知道老師的課講到那裏了,她就隻有自己看書,做筆記,寫論文。還好,她專修的韓文,是她的愛好,怎麼也不會厭棄。
他輕輕關上門,站在門口注視著房間裏的人。
這樣一個動作,本來應該被察覺了。可是她耳朵上戴著耳機,正在聽韓文講解,所以什麼都聽不到。
一張幹淨的臉,在通明的微紅的日光裏,眉頭微覷,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
嘴唇偶爾也會跟隨發音而微微蠕動,輕悄悄,在空白的房間裏更加地悄無聲息。
時光,就像透明的天使在一個寂靜下來的地方遊移不定,感覺緩慢,摸不著去路。
它也會對這樣的時刻產生眷顧麽?真讓人不可思議。
他來時的那一腔無處發泄的怒火,仿佛間,又不知道躲在哪裏去了,就這麼像是觀賞一幅永久不褪色的畫麵,幹淨、透徹,整個世界都變清晰。
跟那個汙濁的世界毫不幹係。
慢慢地,觀賞就會變成一種習慣!
若不是蘇理澈習慣性的抬頭,他想這樣的樣子也許還會持續好久的,直到,陽光沒有了,天空灰暗。
其實不是,是他漸漸走進的身子落在她白色被單上的影子,雖然日光一點都不夠濃烈,可是已經足夠將他的身影拉得狹長,以及灰暗到剛好可以被人發現。
隻是,她抬頭的那麼一瞬間,也曾以為來人是江允赫,所以第一眼的表情,仍舊是冷默而且疏離的。
她就是想說,她與他之間,是無關的,就是陌生人。
她還疑惑,怎麼今天江允赫這麼早就來了?
然而,讓她決沒有想到的,站在眼前的這個人是她以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病床前的人。
那一秒,和接下來的好長時間,她的心跳都是以不正常地速度搏動著。
麵色由蒼白慢慢轉成歡喜和羞澀的紅暈。
她就如同每一個初中生見到自己暗戀的人的樣子,還是那種感覺就讓自己覺得跟他有不是同一個層麵上的疏離感的人。
她隨即抿起嘴唇淺笑,“你……為什麼會來?”
範西桐看著她由冷默忽然轉入微笑的表情,心上就是有什麼東西一晃而過,說不清道不明,她怎麼也不知道,自己來的目的,也帶著憤怒而來。
可是憤怒隻是有短暫的時間就變成了一種兩種隻肯讓自己想不透徹的疑問,他還是問:“我家的地址,是不是你告訴秦西的。”
這個,才是他來的真正目的,這個,才是他不願來看她的真正原因。
“秦西?”蘇理澈這才想起秦西第一次來看她的時候的情形,“沒有,並不是這樣,她是去看我,偶然發現你是我鄰居。我並不知道你們之前是認識的。難道……她去找你了麼?還是……她……跟你說什麼了?”
這些,是蘇理澈全部的實話。
一個在江允赫麵前可以肆無忌憚疏離和冷漠的時候,雖然有時候也能夠以同樣平靜地姿態麵對範西桐,但隻要一感覺到他在責問,她就像是犯了什麼錯一樣,既來不及解釋,而且格外地手足無措。
而範西桐在她生命裏就充當著這樣一個來路不明但能掌控所有人的人。
他的她的話,他看她的眼神,她手指捏緊的發白程度,她的不安她的緊張和故做鎮定,這些他都能看在眼裏。
找不出破綻,找不到缺口。
好真實的女孩子,真實到就因為她一句話他就確信無疑。
“她去找你了麼?發生什麼事了?”也許隻是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她隻是不知道,其實事態早已超出了她的預想。
不能怪她,無論怎樣都不是她的錯。
無論他怎麼掩藏自己的住處,無論他怎麼不想讓那惱人的外界打擾,他也知道最多就隻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幹淨。
隻要有人想找到,那個被巨大的梧桐樹遮掩的院子還是會被發現,隻是或早或晚的緣故。
他怎麼能夠有理由來指責蘇理澈呢?指責她少自己少了太多清閑的日子嗎?!這樣的話,仿佛有些可笑。
“到底是什麼原因?你告訴我啊!”疑慮在他長久的沉默裏幾乎便成了質問。/那個羞怯的她又有了強硬的特質。
“沒什麼,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開門,關門,短暫的聲音,蘇理澈的世界又恢複了平靜。
腦子裏是這樣提醒自己的,他來過,但隻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好像這兩句話裏,沒有問關於她的任何情況。
忍不住,也會有一些失落。
穿過走廊,範西桐站定在一間醫生辦公室的門口,然後敲門。
“我想為一下,十七號病房的病人,她的腿傷恢複得怎麼樣了?”
“是那個叫蘇理澈的女孩子嗎?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走路了。隻是得多注意。”
“那麼說,她不用住一個月的院?”
“一個月其實是保守估計,她自己恢複得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
蘇理澈放下撫著牆壁的手,將一部分重心移到左腿上,離開門。慢慢朝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越走越快。
他推開門看到站在走廊裏的她,“蘇理澈……”
她回頭,燦然一笑,“我可以走了,範西桐。”
他愣了愣,點點頭。
“諾,你用這張卡把裏麵的錢都取出來,幫我把住醫費和藥費交了吧。我不知道夠不夠!”
範西桐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銀卡,眉頭微皺,這是她的薪水,是她的汗水,他搖了搖頭。
“怎麼了?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麽?”
“我已經交了。”
“什麼?”
“還要去取,太麻煩了,我就交了。”他,挺無辜的!
她臉上有了怒色,“這麼多錢,你怎麼就交了?”
他隻是抿著嘴,瞅著她著怒的眼神微笑,還是不說話。
她轉過身去,開始收拾東西,“那個……你出去一下好麽。”她低著頭,不敢回頭看他。
“我……換衣服。”
“換衣服?”
“醫生都說我可以自己走了,當然要出院啊。在這裏住這麼多天,我都快悶壞了。”
重要的是,要節省錢!
他半晌點了點頭,方才退出房間。
她回頭看到關上的門,側臉被日光暖得發燙。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
辦離院手續的時候,她坐在走廊靠近大門邊的長椅上,陽光透進來,照進走廊,蘇理澈被裹在光芒裏,除了溫暖便是溫暖,再也沒有其他感覺。這樣的日子太少,少了讓人留戀。
範西桐在離她不遠的前台辦手續,所有的費用都是他支付的,這讓蘇理澈對他充滿感激。總想著以後範西桐要是有什麼事需要她,她一定竭盡全力。
當然,這筆錢也是一定要還的。
一個包,不大不小,裏麵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她是可以自己提的。
但範西桐接過來,他說:“讓女生做這種事,被人看見是會笑話的。”
其實她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原來範西桐也要麵子,真是人無完人。
走一段路,漸漸就離住院部的梧桐樹和草地遠了,路過花園裏盛開的菊花,不管是栽在專門的花壇裏的,還是牆角邊的野雛,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在目睹人們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後終於不甘地蒙上了一層灰塵,隔絕在最低角落。這個城市,仿佛沒有可以永遠保持聖潔的東西。如同郭敬明說的,這世上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會被這個世界同化。不僅人,蘇理澈覺得連植物都是如此。
剩下的,便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街道,在地平線的地方轉彎而去,人行道旁綠楊自由自在地吸收陽光的養分,不必爭奪,它就在那裏,不會被任何東西掩蓋。所以跟山上那些樹比,還是少了一些精神。
陽光照耀著冗長的石板路。
“很少碰到這樣的晴天!”範西桐笑著說。
蘇理澈抬起頭去看他,因為第一次看到他自在的笑容,甚至露出了整齊而潔白的牙齒,而感到同樣的愉悅。
他比她高一個頭,蘇理澈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和這樣一個男生站在一起過,所以有些壓迫感無聲無息地壓住了她整個身體。不得不低下頭。“因為一個人一生的陰天太多了,所以很少會記得晴天是什麼樣子!”她笑著說。
所以每當有晴天光臨的時候,總是會覺得這個世界的美好真短暫,但起碼現在是被這個世界包容的,有暖暖的安全感。
他怔了怔,低頭看著她,隻是不說話。
有計程車經過,他伸出去的手被她攔了下來,“好不容易遇上晴天,我們走回去吧,又不遠。”
他看著她微彎的眉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