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一想到要被生生折斷手指就害怕，還不得把他痛死！聽到子離說要親自來折，他吃驚地看著子離，心裏有個聲音在叫道，不要，不要是你！子離一步步走近，阿素心裏的怒氣終於堆積到了頂點。本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一有機會就離開相府找處安寧的地方生活，沒想到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多年來的悶氣終於累積到頂點，往日告誡自己要忍，現在卻實在是忍無可忍！他大吼一聲：“等一等！”
    堂上眾人被他的大吼聲震住。看到阿素站在大殿之上，滿臉俱是高傲，太子也愣了愣。王燕回冷冷開口：“你還有什麼話說？！”
    阿素瞟了瞟王燕回，目光轉到與子離對視，一字一句地問：“四殿下要親自動手是麼？”
    子離嘴角勾起一抹笑：“擾了本王的興致，本王要親自取回來，不對麼？”
    阿素眼睛浮起一層淚光：“好，我便賠你的興致！殿下不想聽我撫琴一曲麼？”
    他的眼光越過子離落到他身後一片虛無中：“阿素其實最愛的便是撫琴，自小琴藝不如姐姐，哼，就不再碰琴。”阿素臉上的笑容似譏誚似嘲諷，閑閑又道，“眼見這以後彈不了琴了，可容阿素現在再撫琴一曲？”
    王燕回冷冷道：“不讓你再彈一曲，怕是回相府再管教你也不心甘！來人，送琴與三小姐！”嘴角若隱若現露出一絲笑來。
    青蕾渾身一抖，看到殿上再無人反對，想張口阻止，又怕太急切露了馬腳，急得直看大夫人。
    大夫人忙跪下歎道：“家中早已看出這丫頭心思，明令不準她再摸琴。今日青蕾如此，怎好讓她聞琴傷心！”
    阿素不待眾人開口，笑道：“我就要被折了手指再不能彈琴，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好歹我才隻有十三四歲呢。”
    太子鐵青著臉：“不讓你撫琴一曲，傳了出去，倒說是我東宮欺負幼女！”
    阿素輕輕坐下。琴是好琴，東宮拿出的琴哪有次貨！他手指拂過琴弦試了試音，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一一轉過，冷冷如冰水刺骨，嘴邊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得似秋天最後快要枯萎的小花，眉間一縷傲然，像山巔青鬆獨自迎風站立。
    子離心驀地收緊，便想攜了他離開。
    劉玨默默地看著阿素，端起酒飲下。他的百般麵孔真讓他吃驚，前一陣在流香畫舫他千般抵賴道不會琴，這中間……他看著阿素眼簾垂下，在琴弦上一轉，緩緩伸出雙手，那雙眼睛就再沒睜開過。
    半刻，一聲低沉琴音飛出，阿素開指撫琴。從低吟到幽歎，細聲震處幾不可聞。突然琴聲激昂再起，慷慨之聲繞梁不絕，錚錚的琴聲，鋪天蓋地，飄進了每個人的心裏，眾人為之震撼！殿中眾人似沉浸於無止境的悲傷之中，痛徹心扉，轉而似來到戰場，處處戈矛殺伐。琴曲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由悲到痛到憤慨怒意。
    阿素把一曲《廣陵散》彈得淋漓盡致。殿上鴉雀無聲，隻有琴聲，隻有阿素的心意。此曲因嵇康臨刑前一彈而出名。阿素暗想，自己是否也有嵇康那種從容就義的精神呢？肯定是沒有了。隻是，打動眾人的心卻是有的。
    他想到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想起那個世界的親人，時空永隔難以相見。想到這些年在相府的忍氣吞聲，想到劉玨不肯出聲，想起這堂上名為他親人的人卻鐵了心要傷他。琴聲哀怨悲涼不能自抑。
    想起琴聲完了，子離要親手折斷他的手指，猛地睜眼瞧著子離，琴聲裏的憤激噴薄而出，似風暴似雷霆打斷了天地的生機，咆哮席卷了子離的神誌。子離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阿素恨他嗎？是在恨他嗎？他想親自動手不過是為了下手更有分寸把握而已。
    阿素想，是啊，是會痛，一根手指，斷了再續，不再彈琴有什麼大不了。這麼看重彈琴，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別的娛樂而已。現代人活得好，才不會離了琴就不行！瀟灑地揮出最後一個琴音，阿素緩緩站起，高昂著頭，走到子離麵前，伸出右手：“你折吧！”
    子離緊閉著嘴，定定地瞧向阿素。阿素小臉上發著光，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把手伸給他，就似平日嬌笑著伸手找他要銀票般輕鬆頑皮。
    殿上一片靜寂。太子木立在堂上，青蕾臉色蒼白，王燕回眼睛裏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子離慢慢伸出手，手指微微抖著，與其讓別人折不如自己動手的好。主意已定，他狠了狠心就要用勁折下，阿素眼睛一紅，臉側向旁邊。突然一陣拳風掠過，子離沒有躲閃，由得劉玨一把將阿素拉開。阿素手指滑開的瞬間，子離心裏一空，覺得似乎永遠都不能再握著他的手了。
    劉玨朗聲道：“此等琴藝若再不能聞，臣深以為憾，向太子求個情，免了折指吧！”說是在向太子求情，臉上神色卻是不折不扣的堅定。
    太子方才清醒。王燕回柔聲道：“琴聲感人，念其年幼，便罷了吧！”
    太子一雙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負手走到阿素麵前。阿素與他對視著，並不畏縮。太子回頭看青蕾，青蕾眼淚滴下，太子看得實是不忍，終於出言道：“傷了良娣，不罰卻不行……”話還未說完，劉玨已道：“阿素琴藝真是不如李良娣麼？”
    太子怔住。劉玨再道：“不知李家二小姐如何斷定是阿素故意絆倒李良娣？”冷清的目光像毒蛇一下纏上了李青菲，透身而出的怒意與殺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成思悅皺著眉道：“娘娘摔倒受傷也是瞬間發生的事，青菲慌亂之中瞧得不實在也是有的。”
    太子問道：“是麼？”
    青菲哪裏還有力氣多言，心裏慌亂得差點脫口說出真相。聽到成思悅為自己解圍，直點頭稱是。
    青蕾輕喘著氣走到青菲跟前，揚手就是一巴掌：“就因為你亂嚼舌頭，差點害阿素折指，壞我姐妹之情！”
    青菲捂著臉垂淚不已，小聲道：“阿菲心急姐姐傷勢，平日阿素淘氣，就以為是她所為。”
    太子哼了一聲道：“‘以為’也可以當堂亂指證的麼？沒有瞧仔細，怎能瞎說一氣！”
    王燕回笑道：“也是好事，不聞《秋水》，卻聽聞另一天籟之音。四殿下，今日可盡興了麼？”
    子離歎道：“今晚大哥盛宴，令小弟終身難忘。”
    阿素靜靜地瞧著眾人，他們真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而自己隻是個看戲的，不屬於這裏。他輕聲問太子：“阿素累了，太子殿下，可否容阿素先行告退？”
    太子心有所思，怔怔地點了點頭。
    劉玨搶先一步道：“容允之護送三小姐回相府。”施了一禮後，徑直握了阿素的手走出了東宮。握住阿素冰涼的手，劉玨感覺從未有過的心安。
    大夫人長舒一口氣，不知這一鬧是好是壞，當眼神落在劉玨握住青素的手走出大殿的背影上時，笑意在眼底隱隱閃動，焉知非福呢？她臉上又露出沉重的表情，歎了口氣向太子告罪：“沒料到青菲粗枝大葉直口出言，竟差點將一場小意外鬧成姐妹反目。妾身教女無方，實無顏再留下，容我帶青菲離席，好好教導。”
    太子微笑道：“青菲也是心急蕾兒傷勢，急切之中以推測代實情，以後切記說話需謹慎。今晚另聞高明琴聲，我心中實也欣慰，夫人以後莫要拘束青素撫琴了。不然，上哪兒尋這等清音去？”
    大夫人點頭稱是。太子又道：“四弟，不知你可還盡興？”
    子離瞧著劉玨與阿素並肩出去。從被劉玨拉開那一刻，阿素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他心裏已是難受至極，哪還有心思繼續留下飲酒。聽得太子已有散席的意思，忙笑道：“人道是曲終人散，能聞此琴聲已是盡興。謝大哥美意，子離正想告辭回家好好回味呢。”
    眾人大笑，一並離席施禮告辭。
    賓客散盡，王燕回懶懶道：“都說李相府千金絕色絕藝，隻出了個三小姐平平庸庸，哪知道三小姐卻是極有誌氣之人，小時琴藝不過人，卻暗暗練就本領。這曲琴音著實與妹妹當日的《秋水》有得一拚呢。大音希聲，便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