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中因淺離攸而掀起的風波來的快，去的也快。在聽聞帝君陛下竟日日前去琬櫻殿探望據說身子抱恙的離攸尚君的消息之後，各宮的妃嬪們便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不過，明裏無人敢再上門挑釁，暗中卻許多人心有不甘，凡是見過那傳說中的離攸尚君的，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便能將他們那恍若天神的帝君陛下迷得七葷八素。
    一時之間，後宮之中暗潮洶湧。
    琬櫻殿中，正端著湯藥往淺離攸寢殿走去的蘇瑞遠遠便看見了正往琬櫻殿而來的一行人，於是便停下了腳步在殿門口靜靜候著，待來人走到了麵前才施施然行禮：“參見陛下。”
    夜君曦揮了揮手示意她免禮，問道：“他在做什麼？”
    “回稟陛下，尚君正在看書。”
    夜君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看了看她手中的湯藥，又道：“他的傷如何了？禦醫怎麼說？”
    “這是最後一帖藥，稍晚一些還有最後一劑。禦醫說，尚君身子骨雖弱，卻有內力護體，因而傷也好得快，今後再調養幾日便能好全了。”
    夜君曦點了點頭表示滿意，又道：“傳令下去，朕今日便在這琬櫻殿用午膳。”
    蘇瑞稍有些詫異，畢竟夜君曦每回都隻在殿中坐上一個時辰便走了，不曾在殿中用膳，更不曾在殿中就寢。不過主子的心思，蘇瑞也不敢亂猜，立刻應了，將手中藥碗交給了跟隨在夜君曦身後的一名宮娥便轉身前去傳令了。
    寢殿之中，淺離攸半臥在軟榻上拿著本書隨意翻看，青月便在一旁，正剝著一個橘子，一見來人，即刻放下手中的橘子，連忙起身行禮道：“參見陛下。”青月雖然萬分討厭這個脅迫她家主子的男人，不過對方是嵐宇帝君，她隻是個區區侍女，又不是主子可以視對方君臨天下的氣勢於無物，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聽聞青月之言，淺離攸好似才剛剛發覺來人的模樣，緩緩抬起頭，亦不起身行禮，隻道：“陛下駕臨怎麼也不讓人通傳？照規矩離攸該是要去殿外迎接陛下才是。”話是這麼說著，然而那黑曜石一般的眸中卻不見半分敬意。這兩日夜君曦日日前來，倒也不做什麼，隻是經常霸道地抱住他輕薄一番，讓他煩不勝煩。因而如今對著夜君曦，淺離攸著實擺不出什麼好臉色來。
    聽聞淺離攸略帶些譏諷之言，夜君曦倒也不以為忤，隻是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絲笑意。難得這兩日逼得淺離攸有了些淡然之外的神情，他也覺得新鮮得很，道：“迎接還是免了，朕可受不起。免得被某個心懷不軌的小東西暗算了還不自知。”
    被稱為“小東西”的人微微蹙起眉，眸中閃過一絲好笑。前世今生，他也算活了四十幾年了，卻比一個小了他近二十歲的人如此稱呼，真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一想起他幾乎回回都敗在這個小了他近二十歲的男人手中，淺離攸又不由地在心底歎息。
    夜君曦走上前，將膩在榻上的人抱在膝上，順勢取過他手中的書隨意瞥了一眼便扔在一旁，抬手命那端藥的宮娥上前，親自接過碗送到懷中之人的嘴邊。
    腥苦的氣味隨著騰騰的熱氣冒上來，讓淺離攸皺緊了眉心。前兩日喝藥，每一次都要磨蹭一會兒，待到藥快要涼了才苦大仇深地一口飲盡。不過今日有夜君曦在，淺離攸卻不想給這個男人落下什麼口實，於是便接過藥碗，爽快地一口飲下。
    苦味刺激著味蕾與喉管，留下一路的灼熱，青月早在一旁備了微涼的茶水給他漱口。
    夜君曦瞧著淺離攸難得露出孩子一般的表情不由覺得有趣，道：“聽說每回喝藥都要磨蹭許久，今日怎麼這般幹脆？”
    淺離攸端了茶盞小啜一口，待到茶香驅趕了藥汁的苦味才微微舒展了眉心，聽聞夜君曦之言何嚐不知道他語中的調笑之意，不由地抬眼瞧了瞧殿門口，接著淡淡道：“蘇瑞性子溫順，心又細，又是個識大體的。隻不過我身邊已經有了青月，也用不著她。放在這裏有些可惜了。不如將她派給別個宮妃，或者陛下將她帶回蒼擎宮也是好的。”
    淺離攸的言下之意，夜君曦自然不會聽不懂，心道這小東西拐彎抹角地說話也挺有趣的，於是笑道：“蘇瑞在外頭掌管琬櫻殿內其他事務，青月才能心無旁騖地伺候你。”說著在少年的唇角印下一個輕吻。
    夜君曦知道以淺離攸的內力必然知道在琬櫻殿中有多少人是他派遣而來的影衛，而蘇瑞又是每日什麼時辰前去禦書房向他稟報的，隻不過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有要說破的意思。想起今日早朝時的事，便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道，“今日曜國使臣入朝覲見了。你要不要猜猜來的是誰？”
    “曜國雖小，朝中也有文武百官，我那好幾年都見不上一麵的父皇會派何人前來，我怎麼會知道？”淺離攸說著搖了搖頭，擺明了對此事沒有興趣。一眾屬國入朝納貢之時的晚宴才是他最後一擊的機會。至於那個他早已經離開的“故國”以及那個幾年都見不上一麵的“父皇”會派遣什麼人前來出使，他卻是絲毫也不關心的。
    夜君曦倒也不指望他猜對，於是便直言道：“是曜國大皇子和三皇子。”
    淺離攸聞言不語，心中卻有些奇怪。不過是納貢而已，何必派遣兩位皇子前來？更何況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大皇子，他的大哥，應該是他那父皇心中中意的儲君人選，怎麼舍得放他來嵐宇帝國冒險？
    “你也覺得奇怪？”見淺離攸遊移的神情，夜君曦輕笑著問，又道，“事到如今還想在朕麵前裝著對政事一無所知麼？你道朕會相信？”
    淺離攸聞言心頭一怔，心中暗道這男人怎會如此難纏，麵上卻露出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道：“離攸從不曾參與政事，又如何能知道？隻不過納貢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也犯不著要兩位皇子親自前來。因而才覺得有些意外罷了。”略微思索，又道，“不過皇姐剛嫁過來不過兩個月，大皇兄又是皇姐同母所出，難道是皇後娘娘想念皇姐，才會讓父皇派遣大皇兄前來？”
    夜君曦打量著懷中之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裝的不懂，鳳眸中閃過一絲黯色，卻也不再追究，隻是挑了挑眉也裝著不懂的模樣道：“朕又如何知道？”說著攬在淺離攸腰間的手臂又緊了幾分，湊近他耳邊輕聲道，“不過朕聽說你那大皇兄是你父皇心中中意的太子人選，可朕看著實在是資質平庸，又狂妄自大。也難怪曜國近年來的境況是每況愈下，需要再送一對皇子公主前來聯姻……”說著抬手撫過那瀑布般的墨色長發，又道，“依朕看來，你倒是有幾分治國之才。身為皇子，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登基為王？”
    淺離攸心頭一跳，蹙起眉心望向夜君曦。然而對方卻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不出到底是認真還是玩笑。淺離攸不由在心中思慮夜君曦此言到底有何深意。想起對方一直想要逼問他夜闖禦書房和蒼擎宮的目的……難不成他以為他是為了有朝一日奪取曜國的政權，登基為王？
    收斂了心神，淺離攸緩緩開口：“陛下也知道，我的母妃不過是個商賈千金，在朝中並無有權有勢的外戚。不過母妃雖然出身商賈之家，卻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她生前最大的願望便是有朝一日我能夠離開皇宮，去過無拘無束的日子。所謂高處不勝寒，離攸也對那個位置並不感興趣。遠離朝堂，閑雲野鶴的日子才是我所向往的。”
    “遠離朝堂？”夜君曦聞言微哂，然而看淺離攸此刻的模樣，卻發覺懷中之人似乎並非是在說笑，不由地微微蹙起眉。
    自從知道魏家有隱藏的勢力之後，夜君曦便一直在疑惑為何魏家不在朝中支持淺離攸去爭取儲君的位置，並懷疑魏家此舉定然是有所圖謀。不過此刻，夜君曦卻並不這麼覺得了。懷中之人與尋常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全然不同的樣子讓夜君曦直覺，遠離朝堂，閑雲野鶴的日子的確是他所向往的。
    這麼說來，從曜國來到嵐宇，對這人而言隻是從一個火坑跳入了另一個更大的火坑麼？夜君曦如此想著，鳳眸之中不由閃過一絲陰沉。
    絕不放他離開。
    夜君曦的心中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強烈而執著得令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不過此刻夜君曦也沒有心思去計較這樣一個念頭是否合理，隻是收緊手臂將人牢牢地禁錮在懷中，在他耳邊道：“也許從前還有這樣的機會，不過既然到了朕的手中，便該斷絕了那樣的心思。”
    淺離攸尚未曾對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唇邊被堵上了。入侵者強取豪奪一般地攻城略地，淺離攸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淡淡的不適之感再度席卷上心頭，胃中的翻滾讓淺離攸本能地抬手想要將侵略者推開。
    夜君曦倒也並不強求，在察覺到懷中的身子又開始泛冷之時便放開了他。鳳眸略帶著些冷意地望著他，道：“禦醫說，你的身子好的也差不多了。今夜便給朕乖乖等著。可聽明白了？”
    要徹底得到他。陰沉的鳳眸之中閃過一絲連夜君曦自己也未曾發覺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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