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疏葉漏燈芯 44 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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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說過要教你用槍的不是?今天正好得了空。”言罷,不待連知反應,他給槍上了膛,便朝空寂的庭院裏放了一槍,正中一棵樹。樹身顫動,枝葉搖擺墜下許多葉子。
連知看得瞪眼。他已五輪五發,連知不禁捂住了耳朵。
這是一把十七式毛瑟手槍,和薑楠送給連知的那把一樣。45口徑子彈,一發一發不斷震落本是蒼翠色正濃的樹葉。看得連知心驚。
待他頓下來,連知便立刻跑去他身邊抓住他的胳膊,聞到他滿身的彈藥氣。“景諳!你這是作何?”
“來,我再上子彈,你看會了就來!”他連連對空曠地發著子彈,聲音刺耳,味道亦是刺鼻。
連知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隻覺那眼裏竟有一閃而過的嗜血意。
末了,薑楠側過身,斜挑了眉毛,把槍扔給連知,連知見狀隻能皺眉接住。
“作甚?”她不解。心髒早已跳得亂了頻率。
“學會了?”他問。
“隻扣個扳機罷……”連知下意識回答。
“來賭一把。”薑楠唇角揚起,黑眸盯著連知,裏麵藏著的孤寂如這毫無人氣的古宅。
“賭什麼?”手槍那般燙手,她的手指都在輕顫。
薑楠拉住她的手,擺成她把槍對準自己胸口的姿勢。“連知,來賭,這裏麵還剩不剩子彈!或者說,來賭一賭,你我未來的出路!”
“什麼意思?”連知眼睛忍不住使勁眨,睫毛顫動昭示著她內心巨大的不安穩。
“你,來扣動扳機。我們來賭。一賭這槍裏還有沒有子彈,二賭你敢不敢扣動扳機。要是你殺得了我,離開上海,隨你哪去。”
連知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詫異於他說這話竟說得如此平靜。
“這麼近的距離,不需要瞄準。要是你不願殺我,我便不會放你走。”他,一如既往的決絕、狠厲。
“沒有……其他的選擇?”腦中有光漸漸滲入,照出了什麼,她眼裏的驚惶被悲戚取代。
“沒有。”薑楠的聲音很緩慢很沉。
連知卻努力地看著他,而後揚唇。她選擇了第三種路。
那樣快的速度,她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而後,是空響聲。
槍裏麵並沒有殘留的子彈。
“你瘋了!”薑楠大怒,上前一把奪走槍扔了老遠,一手緊緊抓住連知的,一手大力擒住了她的下顎,“薑連知!你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他生氣的時候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她。可如今,似乎單單“生氣”兩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震怒。
連知極力維持著鎮定。心想,原來,他還沒察覺到,自己是知曉那槍裏已經沒有子彈了的。
她眼裏悲戚神情更重,看著他的眸子,隻說:“你不信我。”
“薑連知?”他手上用勁幾分,痛覺讓連知皺了眉頭。
“你沒有在裏麵放子彈,你不信我。”連知一字一頓,“你對這槍那麼熟,憑你的城府,自然算著子彈數目的。所以,你知道裏麵沒有子彈了。你想試我敢不敢殺你。但你還是擔心,我會真的殺了你。景諳,原來,你並不那麼相信我。”
這番話,連知也著實是故意說給他聽。果然,薑楠黑眸裏有了愣然的神色,手中力道輕了一些,在深深看了連知一眼後,又用雙手扳住她的肩膀。眼若寒潭。“你知不知道剛才自己在做什麼?薑連知,你在拿你的命賭!你拿你的命,告訴我你要離開我?!”
“我賭贏了……可是那已不重要。我看清的事實是,你不信我。你既然都不信我,何談你對我有幾分情意?”連知落了淚。
薑楠剛送給她這種槍的時候,她曾用心去找人學過它的使用方法,對這種型號的槍,算是所知已足夠多。彼時那樣做,不過是投其所好,希望有朝一日能討他的歡喜。因為從他送給她槍、隨意把它在手中旋轉出幾個花樣時,她已知道,他很愛槍。
剛才,她拿著槍對準他的胸口時,朦朧中也算了他發射了幾槍的。隻因剛才太過震驚,每一槍發出的聲音,都讓自己足以印象深刻。她是一槍一槍數過來的。
所以,薑楠想試她敢不敢,她便索性將計就計。她剛才的話就是在故意指責薑楠。一指責是他把自己往絕路上逼,二指責是他不相信自己、對自己愛意沒有那般深厚。
薑楠一時自然不知道這麼多內裏,因為沒料到連知會這麼熟悉這種十七式毛瑟手槍。
是以他眼裏有著明顯的創巨痛深。雖然那一閃即逝。雖然他仍舊藏得很深。連知到底捕捉到。
肩膀上,他指尖的顫抖依然顯出他的惶恐。連知在告訴他,是他沒那麼愛她,所以,沒資格要她留下。她在告訴他,不知道那槍裏是否有子彈的她,很可能在剛才被他逼的死去。
來來去去都是他薑楠的錯。
這是,連知完美的一擊。
誰又知道,心痛得已經快讓自己承受不起。彎下腰,淚不斷下落,她咬著唇拚命不想發出聲音。
薑楠見狀,隻能攬著她往車裏帶去。
用盡了力氣。全身無力。一來因為一直很緊張,怕暴露出什麼,讓城府深如薑楠發現她動了那些心思,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她成功了。她徹底要與他分開了。
風迎麵而來,她無力地靠在他懷裏,苦笑地又自嘲起自己此刻的留戀。彈藥味散了很多,她仿佛隻聞得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煙草香氣,宛如去年六月的初見時刻。
回去的路上,薑楠一言不發地開車。都不曾看連知一眼。
車到霞飛路的時候,夜已深了。連知仰頭見著公寓裏昏黃的燈還亮著,便琢磨著是母親還在等自己。已經這麼晚,她心裏該是著急。連知這般想,再看了一眼隱在黑夜中薑楠的臉,便側過身子欲打開車門。
薑楠仍是沒有說話,掏出一支煙,點燃了就抽。那一點火星,是此刻唯一的光明。
連知清楚他著實氣得不輕,也隻蹙眉說:“就這樣吧。我走了。”
“連知。做得漂亮。”已開了一路的車,薑楠就算不知道,連知清清楚楚算準那手槍裏沒有別的子彈,但也猜出她後麵那番話的故意。但縱然那話是故意,是她的心計,她卻仍可能因為他薑楠的疏忽而喪命。
連知微愣,無力感又襲來,捂住心口不言語。
“連知,我說過,讓你相信我的。”暗中人,唇角不禁揚出一抹苦笑。但他更快地冷峻下神情,“有些事,我現在沒有說,但有朝一日總會告訴你。因為我說過,讓你信我的。”
“射擊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事根本不在打槍上,而且又是連連發射,所以根本沒工夫去數到底打了多少槍。你知不知道你往自己腦門子上蹦那一槍時,我——該死……”當時,要瘋的,該是他才對。
“薑連知,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從來沒有信過我。”
連知一下子捂住嘴。
“好了,下車。”語氣立刻恢複冰冷。命令的語氣。
深深吸了口氣,連知清楚自己那連番言辭著實太傷人心。她走下車,步子都有些搖晃。
薑楠沒有遲疑,發動車子當即離開。
連知立刻轉身,隻看著那輛背對自己而馳的雪佛蘭以極快的速度遠去,而後徹底尋不見。
她站了很久,卻見敏茹尋了來。
“連知!你原來就在樓下啊?我可擔心死了!”敏茹走過來,扳過連知的臉,看見她悲傷的神情與不住流的眼淚,“天,我的連知,怎麼了?”
“沒事……媽,別問了。我……累了,上去睡了。”連知飛奔上樓,進屋就趴在床上哭。
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後腰疼痛的牽扯更讓她哭不停。許久許久不曾如此了,仿若是要把一生的淚水哭盡才罷休。
門外,敏茹聽了良久,著急地來回踱步。經曆過連知那個時候,敏茹隻當她是被哪個男子傷了。
又過去許久,聽見屋內還有哭聲,敏茹坐不住了,也顧不得晚,就給薑府打去了電話。
那個時候的薑楠恰回到家,順手便接了。
敏茹沒料到他還真沒睡,當即問:“哥,你知不知道連知這一年裏,有沒有和哪家公子走得很近啊?我懷疑她被人欺負了,今天一回來就哭到現在。這顯然是被人傷了心——”
還不待說完,敏茹便聽得電話“嘭”得一聲被扣掉。“喂!喂!”
“誰惹到他了,這麼大火氣!”敏茹不滿地叨叨,搖搖頭又去連知門口,聽了一會兒裏麵沒動靜,料得她可能苦累了,睡了,便也歎口氣自己歇息去。她知她女兒這性子,不想說的事,打死她也不說。所以,隻有待她情緒好一些,再慢慢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