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明紅豆蔻 10 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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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沉下來。
連知坐在這邊,薑楠就坐在他對麵。她低頭模樣非常淡定地夾起一個生煎,想也沒想就往嘴裏送,裏麵的汁液滾入舌尖,連知自然立刻被燙到。因薑楠就在麵前,她不好意思把咬了一口的東西再吐出來,便張嘴哈著氣,一手還一個勁兒地扇風,低頭想找茶水喝,卻見著茶水也在冒熱氣,一時雙頰通紅,亂了方寸。
薑楠終忍不住笑了,遞給她紙巾,意思是她隨意吐,而後側過頭去給服務生說什麼,是有意不讓她難堪。
連知紅著臉把嘴裏的半口生煎吐出來,用紙巾包好,小心抬眸,見著薑楠也和服務生說完話,再坐下了。
“吃個薄荷糕緩緩吧。我已叫服務生去買藥了。”薑楠如是說,暈了笑意的眼眸亮若星辰。
連知現在相當窘迫。——怎麼在他麵前總能失了方寸?糊裏糊塗陪露西去“搞破壞”如此,半夜見他回來泡了杯茶如此,剛才緊張得連續幹傻事,也是如此。
她胡亂地點著頭,舌頭痛麻的感覺淡去一些,才不著邊際地問:“舅舅你喜歡穿西裝,但喜歡喝茶,又喜歡吃中式小吃,看來骨子裏還是舊式做派吧。”
薑楠眉梢微揚,笑著隨意夾了一口點心吃,“你在北平沒吃過這些精致的小吃,便帶你嚐嚐。誒,你要是不自在,我們就回去。”
連知立刻挺直背脊反駁。“我為什麼會覺得不自在?”
欲蓋彌彰。
“嘖,這不實誠的性子從哪裏學來?”薑楠端起茶杯吹了吹,飲過一小口便皺了眉,“喝慣你的茶,別處的都喝不來了。算了,既然你我都不舒心,便回去吧。”
連知被他那令人想入非非的話搞得亂了思緒。薑楠已經起身了,連知起身咬唇,見著一桌幾乎沒動彈的食物,又張口說了些什麼有錢也不該這麼亂花的話,便把能帶走的打包帶了回去。
她一手提著拿著食物跟在薑楠身後,一路迎來人恭敬的目光。——“那就是,薑爺呀!”便是如此讚歎的話語。
連知獨自跟在他的背後很是不自在,瞧著他的後腦勺皺了眉頭。——不對,不對,這一切都太吊詭了。
某一不留神,她就撞上了寬厚的背,卻原來是薑楠突然頓住了步子。
連知捂住頭,薑楠轉身,輕笑間攬過她往前。他握住她的手:“人說,緊張想逃的時候,血液會回流,因此四肢發冷。你的手很冷,還說不緊張?”
“我從小就如此。”連知繼續反駁,想抽出手,卻被他不露痕跡地握得更緊。
此番,周圍的目光卻是更多得打來。好奇之後是了然的笑容。——這女子,無非就是薑爺的新歡吧。
連知氣悶,那些目光如芒刺在背,好不容易走出了大廳,上車的時候她直接跳到了後座,薑楠也沒多管,兀自坐上了駕駛座。
車行一路。沉悶的氣氛,一根針掉在地,聲音也會清晰可聞。安靜得,貼在車椅上的連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良久,她不由便咳嗽了一聲。
“怎麼?”薑楠聲音沉沉地問。
“那個……藥不是還沒有拿麼?”連知挑眉,想出這麼一句話。
“這個用不著你操心,他們自會送去薑府的。還痛?”
“不痛了。其實藥也用不著的。”連知聽出他語氣裏幾分不悅。
而後便又是一路無話。
連知所幸也不管,側過頭看街景去了。總算見著那白色大洋房的輪廓,連知輕呼口氣,暗想著總算到了。誰料車在快到大門邊時便停下。連知偏個頭,便見著前麵的薑楠已點燃一支煙。火星跳躍在沒有絲毫光亮的暗夜裏,連知見著隻覺那火星像是被薑楠的眼睛附了身,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一不小心,便誘人掉入那深潭古井。
“不急下車。”他吸了一口煙,吐出涼薄的煙霧。
“舅舅還有什麼事?”連知握緊了雙手。
“今天的演出不錯。”
“哦……謝謝。”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他笑出幾分無可奈何。“但下次,你可以像露西一樣扮作個男人。”
“什麼?”連知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罷,回去吧。”他發動車子,腦中映出她明媚的樣子。帽子揭下時謝落的一頭青絲,在燈光下婉轉生流光,袍子脫下時的一身公主樣式洋裝,給平素顯了幾分老成的她注入了少女的鮮活。他不知道,這個女子可以有幾麵。可是,去掉那些心思,她分明又是那樣簡單的一個人。
無論如何,周圍男子的歡呼聲讓他不悅了,那些往後台蜂擁而至的鮮花讓他不悅了,按響喇叭後,她沒有像露西一樣過來、而是在原地和一個帥氣的男子微笑著交談,他,不悅了……
莫名其妙。連知盯著他的背偷偷做了個難得的鬼臉,到底還是個十七的少女,壓抑了許久的性子此刻在人後顯出了些微活潑。
車終於駛進花園。連知越發如坐針氈,待車停穩後,便很快跳下了車去,出於禮貌,出於要斂去心裏不安的心理,她鎮定地等著薑楠下車,才貌似溫順地跟在了他後麵。一進屋,就有兩三個傭人過來服侍起薑楠,脫外套換鞋子……
連知兀自擺弄了一下自己,而後對薑楠說了聲:“我去休息了。”
薑楠便側目,看著她強忍住趕快離開的心理,還是不疾不徐、挺直了後背向樓梯上走的樣子,不由失聲淺淺笑了。
回到房裏,重重關上門,連知靠著門,身體便開始癱軟下來。強撐了很久,現在覺得力氣都用盡了,人近乎虛脫。良久,她才躺上床,打算小憩一下再去洗漱。閉上眼,眼前便突然出現很多紅色的、近乎妖嬈的花,它們以鮮血流淌的速度開出一路,頃刻間布滿天際六合。是蓮花。是誘惑。是警示。也是佛光。花裏的她恐懼地睜眼,看見有佛僧,披了袈裟,戴了佛珠。他負手而立。衣袂飛揚,衝淡了濃鬱的紅色。溫潤的眉眼俯瞰天地如誰需要的救贖。
風起蓮花舞。他越飄越遠,連知朝他奔去,卻連他衣服的一角都握不住。袈裟普渡眾生,卻普渡不了我嗎……
佛與魔,看起來隔了那麼遠,成佛成魔,有時卻隻在一念之間。
連知在這時候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她喘了喘氣,理好衣服,再不遲疑地往李眉房裏走去。
上回是躊躇,這回是毫不猶豫地叩響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