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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你跪在冰冷的地上,低眼看著師父從你手中接過沾染血跡的小小繈褓。
師傅的眼中——有淚,有痛。你讀懂了。
那日兄弟七人揮鞭縱馬下山去,而今歸來,隻你一人。
碎花棉被裏的小小嬰孩望著慈祥的爺爺天真的歡笑,殊不知自己還未來得及稱呼的生父已經長眠在旁邊千年不化的冰雪下。
師父穩穩抱著繈褓,將一腔沉痛的濁淚咽進心裏,對著嬰孩安詳的笑。記憶裏那蒼勁如雪鬆的高大身影一瞬有些頹老,連離去的背影都微微起了踉蹌。
你迷茫的看,漆黑的眼裏有清晰卻蒙著霧的光。你隻是不明白,真真假假,似是而非。
下山前,師父曾經語重心長:“江湖險,人心更險。要記住,凡事多從兩個方麵想,這世間的真假並不像你心中所想那麼簡單!等有一天,這日月劍一分為二,那時,你一定要珍惜!”
下山後,日月劍果真分開了!可你依舊想不明白:你們隻是想為民除害、仗劍行俠,為何總有人誤解反目?大師兄做事向來有主見,可為何這次詐降……死了那麼多弟兄,甚至……二師兄……
那個在自己練武時悉心指導,在自己難受時敦厚安慰的笑臉……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可是……仿佛又明白了什麼……
大師兄說過,自從下天山,所有人都變了。變得不再是自己,變得連天山劍客都不存在了。
原來,這茫茫塵世真的不像天山淨土一般純粹,黑就是黑,黑白分明。可在塵世中,什麼是黑?什麼是白?師父不許他們與塵世接觸,原以為隻是督促師兄弟們練武。現在想來,怕是師父不願他們被世間紛爭打擾。這紅塵間少有功成名就者;多的是痛,是無奈。可人總是容易自我滿足,他們自以為可以扭轉乾坤的武藝在現實麵前渺小的猶如滄海一粟。
那日,傅前輩躬身前來天山尋找救星,但是,這件事連師父都不曾有十分把握,當時的自己和師兄們又是哪來的勇氣去挑下這擎天的大梁?!可笑啊!
或許是被保護的久了,連心都起了無知的狂妄。妄想逃脫這善意的“牢籠”自由的飛往更高的天空!
下山來那麼多次失意絕望,頭破血流,說到底——
不過是自己不夠強大罷了……
……為什麼……自己現在才明白……?
你在師兄的墓前緩緩攥緊了拳頭,眼眶慢慢潮濕。
天山不允許有眼淚,因為極寒會在它掉落之前將它凍結。天山上的人沒有流淚的權利,因為那樣的溫度會把人的心凍碎。
你閉上眼,站起身,眼角的碎光在被寒風撞落在墓碑前,凝成決絕的哀悼。
這是你的最後一滴眼淚,謹此,祭奠你死去的師兄,以及——死去的穆郎。
那天開始你把故去和年少的單純一同埋葬,最後你在師兄碑前發誓:
“等有一天,我足夠強大,能夠與這塵世苦痛對立而不退卻。我定會指著他的鼻尖罵一罵:就算你是天理,我也要拚上這熱血化劍,將你削到片甲不留!!”
在這之前,請你在這裏,看著我;也請大師兄,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有罪,小時候沒有,長大了就會有了。”
那就讓我去尋找一種洗清罪孽的方式。
力量或許不是最好的,但至少現在,最有用。
你抹去臉上粘稠的血,寒風中傷口激烈的痛,你沒有理會,轉身迎進了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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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後。
天山雪蓮謝了又開。
這些世外仙枝向來令慕者歎其高潔愛不能近,可時至今日,一親芳澤也不再是神話。少女矯健的身姿像越崖而來的斑羚。駢指化劍輕削橫掃便有兩朵白華隨風入懷,清香沁脾。
少女深深攝入一口芬芳,輕笑,轉身踏空而去,足尖輕點之際已然在險崖上安全著陸。
“淩叔叔!”
高崖上原本等待少女歸來的中年男子此時異常的沉默,直至少女再三呼喚才回神迎接。
十六年前那個猶在繈褓中的嬰孩而今已是英姿颯爽的女俠,男子一向沉冷的臉上徐徐染上微笑,看她懷捧雪蓮笑著向自己跑來。
少女便是易蘭珠,楊雲聰和納蘭明慧的女兒。她嬌笑嫣然的對男子邀功似道:“淩叔叔,蘭珠把雪蓮采回來了!”
男子接過她遞過的雪蓮輕道:“不簡單那,做得好!”
易蘭珠聽了讚許自是略帶驕傲解釋道:“昨天時下山發現達衣家的孩子患了奇熱,需要成熟的雪蓮驅毒。恰好今日山上沒有風雪,我便想做個人情把這雪蓮摘幾朵給他。”
男子笑笑:“平日裏隻聽你數落那地主的苛刻,今天怎麼突然想起幫他了?”
易蘭珠微低了頭,輕輕歎氣:“我本以為他是隻個剝削民脂民膏的惡霸,可誰知他竟是用那筆每年上交的苛稅賄賂了地方官才保的這天山牧民一席安寧之地。況且稅款數量和地官要求相距甚遠,他是用自己的家私補全了年年空缺。”
說罷易蘭珠抬起頭,看著男子像蒼穹一樣凝重的眼:“淩叔叔,你說,這世間真的有好人和壞人之分麼?達衣那樣的人,用為惡護全了善,即使背上罵名也不願把它揭穿。這樣的事,究竟是善,還是惡?”
男子把目光轉向了群山綿延間的藍天,許久許久沒有說話。易蘭珠靜靜等著,她知道他會給自己答案。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向他詢問自己的身世。那時,男子也是這樣沉默著,黑色的眼睛裏沉澱著什麼她看不懂的表情,連帶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一起泛著微微的光。而就在她放棄等待那一刻,男子平靜的講述了一段往事——那是從他心裏流瀉出來的,她的身世,以及那道傷疤的來曆。
從那時開始,易蘭珠習慣了男子對待她問題的沉默——他不是不懂,亦非不願回答。
“蘭珠,”男子回頭凝視少女明亮的眼睛,表情像一把剛毅的劍,“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好壞,也沒有明確的標準給你辨別是非。許多事情,僅僅靠心去看是不夠的,它還需要時間。那些大浪淘沙後曆經磨難依舊鋒芒閃爍的東西,才是真正值得你追尋的真理。
或許我現在這麼說,你並不懂,那無妨。但我要你記著:拔劍之前,先問問自己,是不是到了必需非常之時。若是,心無違則劍出鞘,事可成;反之切勿掛念,否則事頹劍毀,心亦死!”
男子的手沉沉覆在少女肩頭。這隻手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將一種滾燙的信念傳遞過來。易蘭珠知道,那是她父輩們的熱血,正通過這隻手源源不絕流到自己身上。
那種能把這天山冰雪一並融化的熱奔騰著湧向喉頭,易蘭珠朗聲正色:“蘭珠謹記教誨,此生身行言對,削骨不忘!”
男子再笑,如光。
一大一小,兩人並肩齊目遠望。在那滔滔雲海深處,碧海蒼穹之下,即將迎來一個新的時代。
注:易蘭珠口中的淩叔叔即為天山神芒淩未風。
淩未風,原名梁穆郎,晦明大師嫡傳四弟子,性單純開朗。原與師兄三人遵從師意高居天山習武,後因武莊事件,與師兄一同隨傅青主下山救人。臨走之時晦明親傳七人(包括傅青主、韓誌邦、武元英)七劍,分別代表不同的心境與武學領域。穆郎被授日月劍,象征“變化”。在遇劉鬱芳時此劍一分為二,代表著穆郎心境的變化。
後七人多遭變故,楚昭南以詐降之法企圖刺殺多格多反被利用,鐵槍會遭重創,楊雲聰身死。
。因之前楊雲聰與貴族之女納蘭明慧暗生情愫、珠胎暗結,身後留有一女,即後來的易蘭珠,臨終前托與穆郎。楚昭南因楊雲聰逝世大受打擊,精神癲狂之時妄圖斬斷青幹劍。穆郎與之爭奪,被斬傷右頰。後楚昭南失蹤,韓誌邦留守鐵槍會重振旗鼓。傅青主帶領武元英前去尋找失散的四劍。
穆郎將易蘭珠和楊雲聰遺體帶回天山,從此改姓換名,苦練武藝。天山之上飽嚐挫折苦痛,性情越發冷銳,亦將內心磨礪的堅硬如鐵,加之得晦明真傳,十六年光陰滄桑變幻造就一代奇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