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  第15章 秋. 桂花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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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雨密密地下,澆濕少年柔軟的心頭,激起一圈圈漣漪。
    一年之中最悶熱的時候,也是青春最蠢蠢欲動的季節。
    窗外嘩啦啦的雨聲。體育館裏濕透而粘膩在皮膚上的球衣。年輕的胸膛裏一顆微妙悸動的心。
    然而這些,都無法阻止阿神日複一日的投籃練習。
    ——即使是一路為海南拿下高分使之以縣內第一的成績出線,即使是謙遜平和的笑臉已印在縣內5大最佳選手的畫冊裏。
    卻依然心知肚明對自己最初的定義與期待。
    阿神不是天才。天才是指牧和清田他們,陵南的仙道和福田,還有湘北隊的那個櫻木,流川,以及那個自己那個新挑戰——三井壽。
    可是球隊裏並不缺少天才。
    全國大賽裏並不缺少天才。
    所以堅韌如阿神穩占一席之地。
    所以溫勤如阿神那樣不可或缺。
    ——無論是對海南隊來說,還是對籃球這項運動本身。
    過去的一個月過得有些太過刺激和忙亂。太多的變數,讓習慣了步伐有條不紊的阿神覺得有點傷腦筋。
    與湘北的比賽中,王者海南居然隻險勝兩分。
    三井壽果然不出所料,無論是三分遠投還是兩分近射都能夠勝任,防守也堪稱嚴密。這也讓阿神看到了自己的弱點,雖然論投球的姿勢優美性和準確度,也許阿神依然略勝一籌。
    在球場上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同類型選手比賽是一種來之不易的樂趣——阿神很少得到這樣的機會,遇到這樣的人。
    隻可惜不是自己去盯他,隻可惜自己並沒打滿全場。
    所以在看到自己的對手三井壽在比賽快要結束時暈倒在地的時候,阿神心裏隻有靜默而深沉的尊敬。
    旁人看來,未能堅持完正常比賽,是體力嚴重欠缺的表現。
    然而阿神深知,作為一個外線投手,作為湘北最主要的得分點之一,麵對強敵海南密不透風的防守,要不停地切入,投球,奔跑著堅持過全場40分鍾,是多麼艱難而偉大得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幾乎從未打滿過全場,至少是麵對這樣強的對手時。因為有足夠強的隊友來替換自己。
    可是三井壽是孤注一擲的。
    他清楚,如果他下場了,湘北將沒有人來填補他的空缺。所以他隻能拚盡了最後一絲體力,爭取留在場上。
    最後的倒下,在阿神看起來算是一種必然。自己的話也說不定會如此,何況對方是兩年沒有打籃球,剛剛回歸的三井。
    目送著三井退場的背影,阿神眼中帶笑,在心裏默默地為他鼓掌。
    而一段時間裏代替自己出場的宮益學長,也終於在畢業前的夏天首度正式出賽,把櫻木逼得無能為力,用漂亮的三分球為自己三年的執著努力劃下一個圓滿的句號。阿神默默微笑,替宮益學長感到欣慰,也對高頭教練的計策感到敬佩。
    後半場麵對櫻木的“人肉防守”,阿神柔性的攻勢變得沒有切入口,從而使得分機會大大減小。
    說起來那家夥雖然是個門外漢,不過還真是挺厲害的,阿神暗想。
    不但彈跳力驚人,籃下的威懾力也不輸赤木。還沒開賽就能和清田吵得不可開交,居然還敢戳阿牧學長的心痛之處懷疑他的年齡,讓一向冷靜的牧說出“赤木不是看起來比我更老嗎”這樣讓人跌破眼鏡的話,實在是個怪才。
    不過說起來,要不是他最後的誤傳,說不定會打到加時賽裏。
    ——就像和陵南比賽時一樣。
    阿神驚奇地發現國中時遇到的那個阿福,居然在與仙道的配合下如此光芒淩厲。高高地跳起,扣籃。基本功雖仍不夠牢固,但有隊友的支持和幫助下,阿福竟是那樣拉風而出色。
    而仙道和阿牧學長的對決,並沒有因為最後是海南的獲勝而敗下陣來。至少阿神是這麼覺得的。
    這一次,一百九十公分的仙道終於也打起了控衛。就像阿神以前預言的那樣,這才是讓仙道充分發揮其廣闊視野,冷靜頭腦,和精湛球技的位置。
    這也是第一次,阿牧學長麵對除了深津和藤真以外的控衛,打得如此全力以赴。
    當然,王者依然是王者。隻不過阿神默默捏了一把汗。
    算是多虧了那個容易衝動的魚柱學長把,被高砂學長小小的挑釁,就和裁判爭執起來被罰下場。
    阿神也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堅持中鋒那個位置
    ——心思單純如阿神,是絕對不會像高砂學長那樣有能力誘人犯規的。那種能力,並不像三分投籃,無論如何練習,阿神也未必能夠學會。
    三戰三勝的海南,終於和後起之秀湘北一起拿到了全國大賽的入場券。
    雖然今年,並沒有往年那樣輕鬆。
    ***
    家裏也沒有讓阿神緊繃的神經得到足夠大的放鬆。敏感的少年心被各種瑣事攪得失眠。
    比如,雖然每晚在“布丁之墓”放下籃球依然是多年未變的習慣,“摩卡”這個又髒又吵的生物卻居然在每日每夜與自己的相處中,漸漸在心裏駐紮。這讓阿神莫名地感到極少出現的煩躁。
    明明是該討厭它的不是麼?
    可是為什麼,當它頂著蓬軟的棕色毛發厚臉皮地蹭著自己赤裸的腳踝,當它瞪著黃豆一般大的黑眼睛期盼地直視著自己,當它在自己進門時就歡快跳躍一廂情願地撲到自己懷裏,當它在自己有心事時用粗糙的粉紅色小舌頭安靜地舔著的腿時,為什麼,心會莫名地柔軟?
    阿神感到自己心裏某個角落在被這個叫做“摩卡”的東西慢慢占領。
    這不在計劃之內。
    阿神不是很喜歡“意料之外”。
    而兩個多月來為星野家的女孩小薰補課的過程,更是一種奇特的體驗。女孩臉頰緋紅地低頭絞手問應該叫他“阿神學長”還是“一郎哥”的時候,阿神第一次經曆一種無法用投籃練習來平靜的心境,令他苦惱萬分。
    怎麼形容呢?
    就像秋天自己生日時候,院子裏的淡黃色的桂花開了滿樹,風吹過,香香甜甜的味道,而偶爾被吹落的幾個細小花朵飄到自己的臉上,軟而癢。
    所以當眼前大眼睛的白皙女孩漫不經心地聽他補課,突然兩手托腮笑著說自己最愛的植物是桂花時,阿神嚇了一跳,身體條件反射地一顫。女孩滿臉的驚奇和不解。
    阿神為之十分懊惱。
    平和溫靜的翩翩少年,竟也有誇張失態的時候。
    於是臉上火辣辣地燒起來。趕緊起身以去廁所為借口逃脫尷尬的處境。
    有時在校園裏遠遠看到星野薰的身影,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會來到自己的身體。在籃球場裏練習賽的時候,驀地瞥見觀眾席裏那一雙微笑明亮的眼睛注視著自己,心跳好像漏掉一拍。
    ——所幸阿神投球的練習已重複過太多遍,心裏的微妙變化不足以改變三分球的節奏。
    於是外表不起波瀾,一計計遠投正中籃心,引得一片少女低聲歡呼。
    時常心神不寧地回到家,看到爸爸媽媽臉上煞有介事的奇怪笑容,居然沒理由地就生氣起來。
    一改溫和常態,“砰”地就關上房門,門外的兩人卻聽起來似乎笑得更厲害了。
    沮喪地躺在床上,關了燈。麵朝天花板,心撲通撲通地在胸口的白淨皮膚下起伏跳躍,不同於穩健運球的頻率。
    正常人是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心跳的。那是一種身體本能的動作。
    可是阿神聽著自己胸膛裏發出的古怪聲響,竟被吵得睡不著覺。
    閉了目,眼前卻一片清明。
    輾轉直至深夜,意誌才漸漸模糊,陷入溫柔奇妙的夢鄉。
    夢裏桂花飄香。秋日裏少有的綿綿細雨朦朧了一樹淡黃色的花霧,而星光明澈耀眼。星星一樣晶瑩的女孩從霧中款款走來,笑著說最喜歡的植物是桂花。
    一覺醒來,甜夢清揚。
    抬頭依然是盛夏的晴空,離秋天還遠得很。
    ***
    廣島的夏天陰雨連連,海南卻打得一路順風。
    訓練後的雨夜裏,身體疲軟,笑容平緩,心跳和呼吸卻急促有力。
    球場上,三分球落入籃筐時,總會突然不經意想起臨走前小薰的笑臉:“一郎哥,特別棒呢!”
    ——對了,不知為什麼,阿神鬼使神差地選擇讓女孩這麼叫自己。那個自己討厭的俗氣名字,從櫻桃般的唇間吐出,居然就變成了清泉般動聽的音節。
    十六歲末尾的雨季,柔順平靜的籃球少年神宗一郎,戀愛了。
    而阿神還是百發百中的阿神,阿牧還是冷靜強壯的阿牧,清田也還是天資過人的清田。
    所以海南還是常勝的王者海南。
    雖然止步與全國第二,但這已經是近年來的最好成績。
    最後一場決賽,海南也輸得心服口服。
    夏天就要在轟隆的雷聲中結束,對於籃球,阿神微笑,沒有遺憾。
    隻是在看湘北和山王比賽的時候,看到場邊湘北隊伍裏一個熱辣漂亮的女生賣力地為隊員加油,場上的宮城紅著臉回過頭時,兩人的眼中似乎都有什麼不一樣的明亮光澤。
    同樣懷著柔軟心事的敏感少年,阿神仿佛聽得到宮城相似的心跳。
    然後,沒來由地就想起在神奈川的大眼睛女孩星野薰。
    不知道她的化學怎麼樣了,期末考試有沒有及格。
    想到這,阿神突然就有點傷感。
    要是女孩一下拿了高分,也就再也不用自己的補習了。於是又暗暗希望她成績不要有太顯著的提高。
    阿神有點討厭自己突然回到童年時的猶豫不決與胡思亂想。
    幸好還有籃球在。
    拿了獎杯的海南在八月末回到神奈川。
    空氣已經漸漸涼爽下來。早上下了火車,看到樹葉上凝著透明的露水,在陽光下折射著光彩。
    回到家,“摩卡”照樣和媽媽爸爸一樣用擁抱迎接自己。阿神抱著球往院子裏走的路上,突然滿下腳步。一直跟著他的“摩卡”也停下來舔他的腳腕。
    阿神遲疑著抱起棕色的小東西,慢慢走到安葬“布丁”的小土堆前。被“摩卡”破壞了植物在雨水的滋潤下重新濃綠得發亮,桂花在枝頭含苞。而“布丁”的樣子,依然曆曆在目。
    ——一直一來的困惑突然迎刃而解。
    三年的時光飛逝,而故人永在心間。
    一直以為“摩卡”會占據心中多年來細心保留的“布丁”的位置而不敢對之敞開心扉,其實小家夥隻是在心裏另刨出一塊空位,探出巧克力般圓潤的小腦袋。
    阿神微笑著撫摸懷裏的生物。
    而“摩卡”和少主人一樣瞪著眼睛凝視著院落裏的小小土丘。
    九月開學時,星野薰不再需要自己的補習。
    雨漸漸稀落下來,天空放晴,藍得發白。
    阿神十七歲了。
    傍晚牽著“摩卡”出去散步,小家夥嗅著嗅著卻突然開始狂奔。阿神懷揣細小的驚奇,隨之在夕陽的餘輝裏一路大步奔跑。
    停下來的地方,是家邊陌生的街角,一棵阿神沒見過的桂花樹。樹下大眼睛穿著校服的女孩朝自己甜甜微笑著與自己問好。
    一切和夢裏如此相似,不同的是夢境中的細雨天氣,變成了眼前晴朗地能看清塵埃的空氣。
    “小薰有喜歡的男生麼?”
    女孩一驚,爾後低頭呢喃。
    “我最喜歡的植物是桂花。最喜歡的男生——”
    落日的溫暖紅色鍍上少男少女年輕熾熱的麵龐。
    “是像秋天一樣溫柔的籃球男孩。”
    秋日的濃香裏,女孩身後的背景交織成一片淡黃色的霧。
    而桂花的香甜,已被媽媽釀造成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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