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愛別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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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書成懵懵懂懂的童年時代可以說是幸福的。
上麵有十四個姐姐外加書院上下幾百弟子的疼愛。
就是一點不好,他沒有弟弟妹妹。最小的一個姐姐比他大兩歲,但是永遠不願意和男孩子的他玩在一起。於是,他的母親便在他的童年生活中占據了絕大部分的時間和分量。
簡·書成的母親原本是個寡婦。他同母異父的長姐並不住在書院裏。這一點小小的歧視,書成在懂事之後才理解過來。事實上,姐姐也並不願意住在書院裏。因為整個簡家的人對待她就像對待一個不花工錢的雜役一樣。在母親依然是豐山書院的山主夫人時,她還甘心忍氣吞聲。母親歿了之後,她自然一甩手連衣服都不收拾直接穿著書院雜役的工作服就跑下山了。
簡·書成被北辰·律帶回書院的時候,他的長姐已經不見了人影。
說起簡·書成的母親,倒還真的是個傳奇人物。
她的娘家姓葉,是宿明府香山的書香門第。從小也是滿腹經綸。第一個夫婿就是北海書院的得意弟子藍泉·易。夫妻伉儷情深地生活了三年,養育了一個女兒。之後,藍泉因為編撰《七家雜論》費神過度,居然被一次小小的傷風感冒打倒。臥床三天後就油盡燈枯回天無力了。
和藍泉一起編修書籍的簡·成規上門奔喪。哭完了死人馬上被一邊梨花帶雨的小寡婦勾去了七魂六魄。
簡·成規身上那股文人特有的纖細心思纏纏繞繞地牽定在小寡婦的身上。葉家娘子也從對方身上獲得了一定的慰藉。再加上簡·成規本身的學問並不亞於藍泉。一番耳鬢廝磨之後,葉家娘子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之前和丈夫一起笑傲山水的快樂時光,不知不覺把一腔的柔情轉到了簡·成規身上。
嘴巴上說來的幸福是短暫。
生活是一曲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充滿了瑣碎的煩惱。
當煩惱升級為煩躁,煩躁累積成不滿,不滿爆發成怒火,一切脆弱的美好向往就被炸得粉身碎骨體無完膚了。
葉家娘子脫掉喪服好不容易得到神院祭祀的點頭嫁進了豐山書院。想象中美好的山主夫人生活卻遲遲沒有來臨。
簡·成規的父親也就是豐山書院實際上的山主對這位二茬頭的媳婦並不滿意。
如果葉家娘子能夠在當年就生下一個兒子,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但是頭一胎偏偏生的是女兒。
看到父親吹胡子瞪眼地離開,簡·成規幾乎是誠惶誠恐地跟過去道歉的。剛剛產子的夫人被他拋在了一邊。
而葉家娘子也漸漸發覺了書院上下詭異的氣氛。
簡·成規說謊的功夫並不好。所以他家裏原已娶妻的事,葉家娘子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簡·成規的那一大堆妻子們已經為簡家生下了數目為十的孩子。還統一的,都是女孩子。
葉家娘子也是有頭腦的人,接受過文墨熏陶。這番見識讓她徹徹底底對豐山書院失望了。
對於簡·成規她當然不願意也不會輕易放棄。那是她人生的印證。否定簡·成規,就是否定她自己。於是,打落的牙齒隻能和血吞到肚子裏。
有時候,葉家娘子真想詛咒這座豐山書院。
難道是中了邪?
還是山中精怪作祟?
所有的女人們就像得了瘟疫一樣,隻要嫁給簡·成規的生下的必然是女兒。
熬到第十四胎,簡·書成出世了。葉家娘子就差沒捧著小娃兒跪在地上向諸神叩首謝恩了。
滿以為這地獄一樣的生活可以結束了,誰知道簡·成規被自己父親一逼又來跟葉家娘子商議再生一個的打算。
這種“再生一個”實在是太恐怖了。葉家娘子連連搖頭,堅決不幹。
況且十七年間連生十四胎也讓葉家娘子身心俱疲,心中的懊悔正在無限擴大。對簡·成規也不複往日的柔情了。
另外一方的簡·成規又何嚐不是如此?當年美麗動人的小女人在連續的懷胎生養過程中失去了往日的好身材和好容貌。即便葉家娘子學問淵博,對著一個黃臉婆,簡·成規風花雪月的文章也就立馬化成了陽春雪水消於無形了。
味同嚼蠟的夫妻話題永遠圍繞了“再生一個”,“我拒絕”這樣兩個永恒的字眼行進。
簡·書成的生活待遇和母親不是同一個檔次的,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一向古板的老山主墨守成規是出了名的。唯獨對著自家孫子,這戒尺揚起來又落下,撣灰塵一樣拍了拍就放過了。
簡·書成被上下這些人慣得成了精。小小年紀就已經是“無惡不作”的皮大王了。
簡·書成六歲那年,無意間闖進了廚房。前來找人的葉家娘子猛然間發現自己的大女兒居然被豐山書院當雜役當了這麼許多年。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嚇壞了一邊的簡·書成。
嚇壞了了的簡·書成急忙去把父親找來了。
這下子可好,兩廂對質,夫妻兩個頓時翻了臉孔。
葉家娘子當天就收拾收拾,趁著天黑眾人都去講堂聽晚上的講座時人不知鬼不覺的走了。附帶,順走了豐山書院獨個兒的寶貝——簡·書成。
老山主知道之後固然是大發雷霆,簡·成規立馬白了臉色。
索性發覺得不算太晚。書院上下人等也不管深更半夜,全都漫山遍野地去尋找。一路尋到山下,有人說是看到一個婦人帶著個五六歲的孩子路過。看了看方向,居然朝著豐山附近的上夜神宮去了。
人終是沒有攔著。幾個弟子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敲開了神宮的大門。
前來開門的宮女一臉沉默地回答了豐山弟子的問話。葉家娘子確實是帶了少山主來了神宮。但是據說昨天晚上一到就鬧了一場。死活非得和簡·成規分了。神宮的執事勸了幾回,總算穩了下來。不過,聽那小宮女的口氣,似乎對簡·成規是還有一定敵視的。所以,幾個弟子隻好如實回稟了山主。
一聽這消息,簡·成規知道要糟了。神宮的執事可不是好糊弄的。葉家娘子如果抖落了他多年來的難言之隱,豐山書院顏麵何存。簡·成規抖了兩條腿挪到了父親的院子裏,撲通一聲跪地不起。
這一跪,跪出了一個禦座王北辰·律。
當時,北辰·律正在豐山書院聽講。老山主狐狸似的眼睛動了動,馬上哭喪了一張臉出現在了剛剛起身還不明就裏的禦座王跟前。
聽說隻是小夫妻吵架,北辰·律就沒當回事。擺了擺手道,“這可鬧得不像話了。如果有什麼不滿意大可以攤開來講嘛。都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了。聽說當年還是再嫁的,經曆了不少磨難。如今這麼個小坎坷怎麼就過不去了?”說話間就接下了這樁請求。
北辰·律自然也沒想到國學界頂梁柱的豐山書院上下兩代山主原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被賣了的北辰·律急急趕到了上夜神宮。
由著他是禦座王,執事網開一麵地讓他進去了。說實話,執事如今也煩呢。葉家娘子當初是死了丈夫再嫁的,本來神宮那邊就不討好。如今說要再分,執事的臉色當下就黑了三分。想說他水性楊花,又看她半夜三更拖了個孩子哭哭啼啼的樣子著實可憐。看到北辰·律來當說客,執事心裏立刻鬆了三分。
可是事情總沒有人預想的那麼圓滿。
要不,寫書的人也不會說葉家娘子是個傳奇人物了。
聽聞前麵報說禦座王到了,葉家娘子立刻猜出了北辰·律的來意。不甘心俯首的葉家娘子帶著從熱被窩裏拖出來的簡·書成跑到了後山望空崖那邊,揚言要和禦座王單獨說話。
北辰以為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當眾說的話就沒多想地去了。
兩個大人外帶了一個半大小孩大眼瞪小眼地互相觀望了一陣,葉家娘子先開了口。
她冷笑一聲道,“禦座王沒再書院聽講,怎麼有閑心到神宮裏來了?我是苦命人,有眼無珠選錯了夫婿。落得這後半輩子就像頭畜生一樣任人糟踐了。生不出個男孩子來還得被指著鼻子罵。我這輩子學文學禮,不為了求大功名,隻求自己能得個明白。現在想想,這份學識和明白要來幹什麼?明白得透徹了,才有如今這樣的折磨。如果,我隻是個粗通文墨的小女子,或者往後的日子也可以照樣的過下去。可是,我明白的,我心裏清清楚楚地明白的。這種日子根本不是人過的。簡家的男人,除了我手裏這個還沒明白事理的,一概都是下流胚子。沒人性的雜種。合該他養了這麼多女兒,卻沒有一個向著他的。我這裏有封信,您如果真的是個禦座王。答應我,等這個小的有明白事理的那一天,把這信給他。讓他明白今天我這個做娘的撇下他離開實在不是恨他的。”
葉家娘子連篇的話把北辰說得呆立當場。
她見北辰不說話,就把信往簡·書成的衣襟裏一賽,縱身越過身邊的欄杆跳下了山崖去。
簡·書成一見母親往下跳了,再怎麼糊塗也明白了過來。聲嘶力竭地喊了追過去。
幸而,北辰·律也反應了過來,一把抱住,才沒有弄成兩條性命的禍事。
暗地裏抹了把冷汗,北辰·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拆了葉家娘子的遺書先讀了起來。一讀之下,北辰立刻明白過來他是被利用了的。可惜,簡家父子找到的人是他。如果換成另外一個,比如他那性子冷厲的興元弟弟,恐怕隻會派個人來把人帶走。裏麵的怨恨就再沒有人能夠知道的了。
母親——這是簡·書成人生中第一件失去的心愛之物。
當他最終安安靜靜坐到神宮的大殿上聽北辰·律給他解釋自己母親的遺書後,簡·書成知道了除了愛他還必須去恨了。
簡·書成在神宮住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因為北辰·律認為必須要給這個孩子時間來消化這個人生的巨大變動。最好,不要讓人打擾他的思考。
簡·書成七歲的時候被送回了書院。
父子兩個的見麵頗為尷尬,因為簡·書成眼中的恨意濃濃的就像當年小寡婦癡情的眼神一樣千匝百繞地纏定在簡·成規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