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尋人 第六章 琵琶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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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琵琶行
三年前的清蓮閣,在江州城非常出名。那是一家門麵不大的茶樓,之所以出名,其因有二。
其一,清蓮閣自製出品的各色茶點,除了色香味俱全,它還有一個"形"字。茶點送上,客人先不品嚐,隻是那玲瓏精致的模樣,就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而茶點中,尤以一款用蓮藕做成的粉果更為出名。廚師別具一格,用蓮藕磨粉加以配料,做出的粉果潤白中透著粉紅,正如那一朵朵嬌豔的白蓮。清蓮閣,正是由此得名。
其二,清蓮閣為了娛樂客人,請了一些藝人進樓賣藝。他們中有說唱的,跳舞的,彈曲的,各式各樣。每天兩批,樓上、樓下輪流表演。
清蓮閣請的藝人都頗有水準,有些甚至堪稱一絕。清蓮閣與藝人訂有協議,客人看表演是否給錢隨客人喜歡,而清蓮閣隻收固定的場地費,其餘都歸藝人。由此,清蓮閣、藝人與客人,可謂三得利,人氣與生意自是非常興旺。
孟光宋是清蓮閣的常客,他喜歡坐二樓,臨窗位置,叫一壺茶,幾個點心,然後安安靜靜地坐著。那些藝人的表演,常常能給孟光宋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那一天,孟光宋又去清蓮閣。還與往常一樣,他向二樓的臨窗位置走去。但他晚了一步,他常坐的位置已經有了其他客人。孟光宋倒也不計較,看旁邊的位置空著,就上前坐了下來。
剛入座不久,孟光宋就聽有人說道:“琪哥,你平常不是最喜歡吃這清蓮果嗎?今天怎麼不吃?”
說話的是位女子,聲音優柔動人。孟光宋聽那聲音悅耳,不由地抬頭循聲望去。說話的女子很年青,人如其聲,長得更是溫婉可人。那女子所坐的位置正是孟光宋以前的常座,與她相伴的是位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側著頭看向窗外,對那女子的問話不理不睬。
“琪哥,你看什麼呢?”那女子見少年公子不啃聲,便又出聲問道。
那少年人這才回過頭,隻見他麵如冠玉,長得竟比那年青女子還要俊美幾份。他看了看年青女子,說道:“沒什麼,隨便看看。”
那女子點點頭,不再多話,隻是微笑著把少年人盤子裏的糕點送到了他麵前。少年人接過,卻不吃,重又把盤子放回了桌麵。
孟光宋在旁看著,覺得那少年人與女子的關係有些奇怪,看似親熱卻又疏遠。尤其是少年人,在他身上仿佛罩著一股冷氣。那女子終然柔情萬丈,也被他抗拒在了外麵。
“這少年人,著實傲慢。”孟光宋想著,不由自主地對那年青女子起了幾份憐惜之情。
“各位客官,下麵由紀柔姑娘為大家彈奏「琵琶行」。”清脆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孟光宋的思維。他轉過頭,原來是清蓮閣的老板娘前來報幕。
那紀柔姑娘還未上來,樓內卻先傳出了‘咣當’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孟光宋隨著眾人回過頭,原來是那少年人打翻了手中茶杯。滾燙的茶水直接倒在了少年人的雙腿上,但他卻渾然不覺,雙眼緊盯著二樓的樓梯口。
與少年人的反應一樣,那年青女子也是神色大變。她先是看了一眼少年人,緊接著也轉向樓梯口。與少年人相比,那年青女子似乎更多出了幾份驚懼。
孟光宋看得好奇,趕緊也把目光投向了樓梯口。隻見一位形體廋弱的女子,懷抱著琵琶緩緩出現在了眾人眼前。與尋常賣藝的女子不同,那叫紀柔的女子單身而來。她既不行禮,也不說話,直接走到了表演台上的椅子入座。手指拂動之處,傳出了一陣錚然之聲。
[琵琶行]本就是悲哀之音,由紀柔口中唱來,更是如怨如泣。孟光宋本還記掛著那對年青男女的表情,但紀柔的表演卻在瞬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曲子唱畢,眾人不覺都唏噓一片,紛紛掏出錢袋意欲給錢。但過好一會,也不見紀柔起身。再等一會,卻聽紀柔緩緩說道:“公子,可還記得潯陽江頭這曲[琵琶行]?可還記得當初你對紀柔的承諾?你說,千年紫檀,千年不變的一顆心。但如今,琵琶尚在,紫檀木尚在。公子,你的一顆心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