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爺……」薛燦再次伸手在蹙眉深思的寧旭跟前一晃，臉上堆滿了憂愁，「屬下鬥膽問一句，您……這是怎麼了？」
    自十六歲入府以來，他就很少見得寧旭發怔，更別提是像現在這樣，連續兩次發怔不說，還邊發怔邊露出半憂愁半歡喜的笑了。
    「薛燦，你說……本王是不是哪裏不夠好？」
    薛燦著實吃了一驚：「王爺真真說笑了，您不僅文韜武略，聰慧思敏，而且一表人才，又對王妃癡情得緊，這天下，不知該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能成為您的妃妾啊……」
    寧旭皺皺眉，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打斷了他的話：「那為何風兒還是沒能明白本王的心意？」
    薛燦露出會意的笑容。他早該想到寧旭會這樣是因為許風的，畢竟，這天下能讓一向對任何事都有把握的旭王爺失去自信的人，除了許風還真是沒有別人了。
    薛燦想了想，而後笑道：「屬下以為，這事隻要王爺對王妃敞開心懷的說個明白，那便行了。」
    「這怎能行得通……」寧旭撇了撇嘴，顯然對他這個提議不是很滿意，「你想得也未免太過簡單了。」
    「那不然呢？」他失聲輕笑，終於成功的引起了寧旭的注意力，「不然王爺覺得這事能有多複雜？」
    「指不定就是王爺您想得太過複雜，才會在王妃麵前詞不達意，才會讓王妃沒能明白您心中所想吧。」
    寧旭先前黯淡如墨的眼眸終於重現溫情，他恍然道：「嗬，原來問題竟真是出在這兒啊。」
    「薛燦，本王之前可真是看低你了。」
    倍受褒獎的薛燦隻緘默著微微笑了笑。
    「如果風兒能明白本王對他的心意，就多少會有一丁點兒喜歡本王了吧。」寧旭彎起嘴角，笑道。
    「那定是指日可待的事。」薛燦也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希望如此……」置身軟榻的寧旭雖眼角眉梢都帶著笑，但他的心裏卻還是憂慮未減的，這半好半壞的情緒就如同石子一樣梗在他心頭，「薛燦，如果風兒日後愛上了我，卻還對皇兄懷有眷戀的話，我該如何是好？」
    三年前，就是這當今的天子，他的大皇兄寧牧為了討好他，也為了鞏固帝位而把許風送到他身邊。從那時起許風對他便懷有了深深的恨意。
    若非是時間的沉澱，讓許風眼中的殺意倘然無存，他是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去親近他的。
    但寵他愛他的這些年裏，寧旭也不止一次的懷疑：許風愛的人並非自己，而是那個將他送予他人的寧牧。
    不然，在最開始的時候，他何以會恨得想殺掉自己呢？
    「這個……」薛燦垂下了眼簾，「屬下不知。」
    瞥見寧旭嘴角含笑，他又道：「其實……王爺心裏早就有答案了吧？」
    「嗯，」寧旭毫不避嫌的承認了，「本王會弑兄篡位呢。」
    「自皇位被奪走的那一天起，本王就立過誓，從今往後，本王得不到的東西，他也休想得到。」
    薛燦眼皮跳了跳：「王爺，這話可不能亂說，萬一……」
    寧旭止住了他的話：「而且風兒不比皇位，在本王心裏，他可比皇位珍貴多了呢。」
    倏然，屋外傳來了花瓷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是屋外人慌亂離去的腳步聲。
    「薛燦，你怎的不追出去？」
    寧旭搖了搖折扇，笑道。
    「方才那話若是傳到皇上耳邊，本王尚且能自保，你卻是難活的啊。」
    「這話傳不到皇上耳邊，因為……」薛燦微微笑了笑，「竊聽之人乃是王妃。」
    「隻怕……方才那一番話，是王爺早知王妃匿在門外竊聽，所以故意說給他聽的吧。」
    寧旭合起折扇，朗聲笑道：「薛燦，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
    [二]
    明明才是四月天，還未至春末，宮裏新植的荷花卻一朵勝一朵的怒放了，玲瓏嬌翠得連宮裏的美人都不禁感到羞愧了。
    「二弟，為宣你進宮來，朕可著實費了不少心神呢。」寧牧思慮良久，才又走了一步棋，「不過數月未見，二弟的棋技卻又見長了不少。」
    「拙技而已，讓皇上見笑了，」寧旭微微笑著，「在棋技方麵，臣等何以能與皇上相比呢？」
    「二弟未免過謙了。」寧牧從宮女的手盤上取過汗巾，自己動手擦掉了額首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後，輕笑兩聲道，「在對弈時會緊張到冒冷汗的感覺，朕還真是許久未有體會了。」
    「也唯有在與二弟下棋時，朕的心情才是真正的愉悅呀。」
    寧旭抿唇淺笑，一言不發。
    「就在宮裏多住幾日，如何？」
    「這……臣弟隻怕又要辜負皇上的一番心意了。」寧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心事重重的說道。
    「此話怎講？」寧牧笑意盈盈的看著麵前這個隻比自己小六歲的皇弟。
    「臣弟覺得……」寧旭頓了頓，「待在這宮裏遠沒有旭王府舒坦。」
    「更何況，皇上也隻是需要一個能陪著對弈解悶的人罷了，棋技精湛的隻這宮裏就有無數，皇上又何必每次都給臣出難題呢？」
    寧牧撲哧一聲就笑了：「嗯……皇弟該不會是在嫌這宮裏美人不足吧？這樣好了，朕待會讓福庸領你去朕的後宮看看，你看上哪位就隻管要去吧。」
    「當然，除了薇兒。」頓了頓，他又笑著補充道。
    「哦？」寧旭挑了挑眉，「這樣好嗎？」
    「怎麼不好？朕的不也就是二弟的嗎？」
    寧旭不動聲色的皺皺眉，隨後說道：「皇上誤會臣了，臣……不是那等貪圖美色之人。」
    「況且，臣的美人，隻風兒一人足矣。」
    「是嗎？」寧牧也皺著眉，「你還當真放不下他了？那麼前年你廢了薇兒，該不會也是為了他吧？」
    「一半一半，另一半的原因皇上不是很清楚嗎？」
    寧牧抬眉望著他。
    「還不是因為……皇上您想要她嗎？」
    「……」
    「嗬，這局臣贏了。」
    寧旭趁他晃神的空檔，將他最後幾顆棋子吃掉，然後微笑著說。
    「那麼……臣先告退了。」寧旭站起身剛準備離去，卻聽得寧牧在身後喊：「等等！」
    「皇上還有什麼事要與臣交待嗎？」
    見寧牧一派悠閑的置身軟塌，他不禁疑惑起來。
    「再過兩年，二弟就該及冠了吧？」
    「是。」寧旭滿腹疑慮的回道。
    「朕聽說……昨夜九王妃誕下了第三子。」寧牧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而身份權位隻在帝王之下的旭王爺，卻連諸王也沒有，似乎不太說得過去吧？」
    「這……」寧旭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答複。
    他自從兩年前對許風專寵一時後，就再沒去過別的妃寢處了，也因此膝下無一門子嗣，自是不能與兒女滿堂的九王爺寧善相比的。
    「二弟，朕當初送小風與你，究竟是錯了，還是對了？」
    「皇上可是後悔了？」
    寧旭邊撥弄著宮湖邊的荷葉瓣兒，邊淡淡開口。
    「若朕說是呢？」
    「那也晚了。」他頭也不回的答。
    寧牧挑了挑眉：「二弟可有興趣與朕打個賭？」
    「皇上！您究竟還想把臣逼到怎樣的地步？！」
    寧旭終於受不住挑釁，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寧牧狀似無辜的眨了眨眼：「隻是打個賭而已，二弟何須動怒呢，咱們……就來賭賭小風更愛的是誰吧。」
    他麵上掛著一抹自信滿滿的笑，而後使出了殺手鐧：「莫非……小風愛的是誰這件事，二弟根本不想知道，也不屑去關心？」
    寧旭斜睨了他一眼：「皇上想要怎麼賭？」
    「等二弟安排妥當了，朕自會隨你派來的人去一趟旭王府。」
    「朕賭小風會自願隨朕回宮，如若朕贏了，你便要放棄小風，納幾位大臣之女，好早日誕下諸王，假使朕輸了，此生便不再過問二弟子嗣的事，也……一輩子不會再去找小風。」
    「二弟覺得如何？」
    寧旭微微笑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三]
    直至夜深人靜，在宮裏用完宴的寧旭才回到旭王府。
    他遣走婢女，踏進屋子後，第一眼瞥見的就是軟榻上和衣入眠的許風狀似孩童的睡相。
    他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半彎下腰，而後輕輕抱起許風，將他置於床榻上。
    哪知動作再輕，他也還是驚擾了淺眠的許風，許風睜著惺忪的眼，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麵前的人是寧旭：「你回來了。」
    「嗯。」
    寧旭湊上前啄了一下他的唇。
    他撇了撇嘴，似是抱怨的說：「我可等了你好久。」
    寧旭愣了愣。
    這三年以來，他見過的許風笑的次數十指都能數的過來，正因為他深深了解許風的品性，所以從沒敢想過，有一天許風竟會像他的那些妃妾那樣，細聲細語的對他撒嬌！
    然而現在，這一切卻真真實實的擺在他眼前！
    「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那麼蒼白？」
    許風撫著他的臉頰，深鎖眉間、一臉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沒聽錯吧……？沒再誤會什麼吧……？」
    他的淚突如泉水般湧了出來，一點一點的打濕了許風的麵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