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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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條,我想你了。
09年南方第一次降溫。我把沉在箱底許多年的羽絨翻了出來,套在身上。來不及在陽光下曬一曬,衣服上滿是灰塵的味道。仔細地埋進去,在很小很小的角落聞到你的味道。青條。
11月的路,有微冷的陽光灑下來,很涼,反射在眼睛裏像一把刀。少了你為我把眼睛蒙上,少了你在旁邊輕聲指路,我突然就迷失了方向。我用手指數失去你的日子,每一次屈指伸指都感到心口猛烈的疼痛。
天空迅速地暗下來,又是一場雨。今天的冬天很反常,濕潤地讓整個人都潮了。身邊的人紛紛拿出雨傘來。我下意識地望向右邊——隻剩空氣。青條,若是你在,你絕不會舍得我淋雨,你一定早早準備好將雨傘罩在我身上。可是現在,雨點卻毫不留情地打落在我的臉頰。從來不知道,被雨淋濕也是那樣冰冷疼痛。狼狽地躲進旁邊的騎樓,禁不住地瑟瑟發抖。少了你的溫暖,我總是照顧不好自己。
11月11日淩晨,我在家裏開了香檳,桌上有一個小小的蛋糕。青條,你記得麼?從我們相識開始,每年的光棍節都是你陪我過。我們開香檳吃蛋糕,狂歡一個晚上。然後累到在床上昏昏睡去。早上起來你已在廚房,圍著我的十分女生的圍裙,熟練地打蛋,下鍋,翻炒,最後鮮榨一杯橙汁給我。你知道我討厭牛奶,缺少維生素C。我會大笑你穿那樣的圍裙有多娘。短發的你,即使是女生也是如男生般英氣十足。我會在接過橙汁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踩你的腳,看你齜牙咧嘴的表情。
我是如此任性,多得了你的好人的包容。
你問我,什麼時候才可以不過光棍節呀。眼裏閃爍著當時我無法理解的笑意。我靠在你肩上輕舒一口氣,說:等我找到好男人。
青條,我不找了青條。這樣你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我身邊陪我繼續過每一個光棍節呢。
南方的空氣讓我抑鬱。我突然突然很懷念大學四年待過的北方小城。冬天時寒氣透著衣服地往骨頭裏麵鑽,風似乎隻是掠過臉龐,卻像刀刃一樣狠狠割裂著皮膚。我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南方待慣了的我,即使四年也還是無法適應北方的嚴寒。你卻穿得很涼快,本就瘦削的身子站在我身旁,更是像掉光了葉和枝的樹幹。
我和你說,最討厭北方的冬季。不僅因為它的嚴寒,更是因為四周一片死寂,沒有綠色的樹葉,厚厚地蓋在腦袋上頭,總覺得缺少了生命一樣。那些光禿禿的樹幹,醜了吧唧的,如同行將死亡的老婦的布滿皺紋的身軀。但我仍是滿懷著期待。冬天裏我唯一的期待就是下雪,這不能不說是南方孩子普遍而平常的心理。盼望下一場大雪,在白雪紛飛的大街上穿得像韓劇女明星一樣,嚷著吵著鬧著叫你拍照。你總捏我鼻子,說,又沒有男主角,你興奮個什麼。我朝你吐舌頭,狠狠地在你腦袋上就是一拳。你痛得齜牙咧嘴,作勢向我撲過來要抓我,我卻嬉笑地跑開。
每個冬天我們都是這樣過的。在我又恨又愛的心情裏,你拉我在這個城裏瞎逛,找最正宗的小吃店買特產給我。直到我們把所謂正宗的小店都逛了個遍,再吃不到什麼新鮮玩意兒。那時的你是多麼認真,寵溺地揉亂我的頭發,佯裝惡狠狠地刮我鼻子,或是在我累了故意耍嬌撒潑的時候,將我背在背上一步步走回去。你總會無可奈何地背起我,又嘟嘟嚷嚷地說我又胖了,怎麼這麼重。我將臉深深地埋在你的背上,用手死死勒你脖子。
青條,你記得麼?你知道麼?你那時對我有多好,你現在就傷我有多深。你是全心地好好待我寵我保護我,但如今,身心裏那些被你的好浸染滲透的地方已無一處完好。
走在步行街上,周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家商店為了吸引顧客奇招百出,吵鬧喧囂得要人命。南方這裏一直如此繁華,即使不是什麼節日假日,人流依然很多。我孤身走在這些喧鬧的人群裏,想起有你在的北方小城。
那裏很安靜,如若不是節假日,街道上隻會有零星的人和叮鈴叮鈴響著鈴的自行車。但有你在怎會無聊。我們跑到結了冰的湖麵上去溜冰。在南方隻能在人造的溜冰場裏溜真冰,可我十分喜歡,請了教練來學。當我在湖麵上技術嫻熟,姿態優雅,溜得如同白天鵝一般時,你瞠目結舌的樣子讓我笑了好些天。而你畏畏縮縮,隻能算麵前站在冰麵上的糗樣,成了令我想起而笑得肚疼的經典形象,經久不衰且曆久彌新。
我們也會踩了自行車到街上溜達。累了就停下來,站在路邊。手裏捧著暖暖的咖啡,盯著路上出現的稀少人群。你知道,這是我的怪癖,走在街上,總忍不住去盯著別人看。盯完了就回頭跟你說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我正在盯的路人,他們往往能被我編的合情合理卻又意料之外。你笑我,卻也佩服我敏感而細致的觀察力。
那一年聖誕節,我們穿的喜慶地跑出街上湊熱鬧。廣場上聚滿了等待倒數的人群,大家都罩著耳罩,搓著帶著手套的手,一團團熱氣從笑開的嘴巴裏冒出來,如同快樂的氣泡。我突然覺著我們像是在大海裏,我們都是美人魚,聚在海裏,上頭就是淺淺的海水,仰頭望能望到海之外的世界。多美呀,美得如同幻境。
隨著興奮的倒數聲,12點的鍾聲敲響。你俯下身在我耳邊說,聖誕快樂。青條,我沒告訴你吧,那時我的心情,如同被王子邀舞的那個小美人魚。
12月,我坐上向北的火車。我要去找你,去你的家鄉——我們大學相識的地方。我帶著打給你的圍巾和手套,去那個充滿你氣息的地方。
車窗外開始飄起雪花。你的母親站在站台,哈著氣,有一團團白色的煙霧飄起,迷蒙了我的眼睛。我飛快地跳下車,拖著一個大箱子,急切地走到你母親麵前。她溫柔地拍了拍我的頭,如同你常對我做的那樣。我撲在她懷裏。我貪戀你的味道青條,你的家人有類似於你的氣息。
一路無語。我就這樣靠著了的母親,坐了一路。出租車外的雪下小了,樹枝上光禿禿的沒有一片樹葉。看著看著,恍惚回到了從前。
筱小,筱小。模糊中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你麼青條,是你麼?我呢喃著你的名字醒來,卻看到你母親逼紅的眼眶。她安靜地下了車,我隻好尷尬地跟著,沉悶而寒冷的空氣,讓我連抱歉都說不出口。她轉過來將我手上的圍巾圍在我脖子上,哽咽地拍拍我。
你的房間還是一如往昔,熟悉地讓人窒息。拉開衣櫃,裏麵裝滿了屬於你的回憶,帶著黴味和灰塵。青條,我多任性,我要保持你的一切,所有的回憶和味道。你知道的,味道是一種獨特的記憶,隻有聞到了才能憶起。我要的,是盡可能多的你的記憶。嗬,我貪心啊。
抽屜裏有我們的大頭貼,和每一年我送你的大大小小的禮物。我一向很懶,卻因了你學會疊繁複的紙花,這之前我連普通的千紙鶴都不會折。每一片花瓣,每一朵花芯,都十分認真而細致。你是完美主義者,害我總是小心翼翼。但其實我知道你不會介意。你總是能縱容我的一切一切。
最底下有一張立可拍的相片。暖暖的夕陽下的籃球場,你在全神貫注地射籃。大概你從未發現我,因為我已經站了很久,你仍是不曾回頭。照得是你的背影,夕陽把你的影子拖得很長。
青條我們怎麼會這麼沒默契,就連一起走到最後的福分都沒有。
在你家裏睡了一夜。不聽你母親的話,在你房間打了地鋪。你母親給了我厚厚的兩床被子,但瓷板磚地麵上的寒氣還是透過地鋪,深深刻在身體裏——一如你帶給我的快樂和傷痛。
醒來時候已經近午,才發現自己忘了帶維生素片。自你離開後,我再沒喝過鮮榨的橙汁,接著一個星期牙齦不斷出血。神情恍惚,情緒也一直不穩定。父親被我嚇的流淚,他求我吃藥,求我照顧好自己。青條你看,你把我縱容的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廚房裏有煎蛋和橙汁,你母親寫了字條讓我加熱。就這冰冷了的蛋,喝了橙汁。還沒滑進胃裏就感到一陣惡心,下意識地吐了出來。嗬,嗬,我對自己冷笑。青條呀青條,你真厲害,你的橙汁變成我不能觸及的傷疤,碰一下就會開裂,碰一下鮮血就會如注地流出!我生活裏的每一樣事物,都打上了青條的印記。青條,你是不是舍得回來?
筱小,筱小。一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青條,是你麼?你終於不忍心留我一個人了是麼?
有人推我。我碰到溫暖的手指,卻顯出我的冰涼,冰涼如死。筱小,我是餘暖,我是餘暖呀。你怎麼了?別嚇我!餘暖抱著我,她是我大學時代的好友,也是唯一不用鄙視或是厭惡眼光看我的大學同學。在這個城市除了你我最熟悉的人。
她死死地扳著我,直直問,筱小,你怎麼了?又發病了麼?藥呢?藥呢!她緊張地搖晃著我。
我搖頭。我沒病我真的沒病。青條的橙汁……我……我垂下眼皮。青條,為什麼不是你?我無法掩飾我的失望和怨怒。餘暖,我隻是一時昏倒罷了,沒關係。看著餘暖心疼的眼神,我無言以對。我一直都是讓人操心的孩子。
我看著她清理廚房的汙穢,想起你傻傻的表情。每當我生病你就會手足無措,一下子失掉你一貫的從容和冷靜。你該知道,我是你的軟肋。
所以我疼,你也會疼吧。所以我是不是該回到你身邊,做你的那根隱隱作痛的肋骨呢?
在你家待了4天。北方的雪今天停了。從窗戶向外望,大街上車水馬龍,仍是一片嘈雜和繁榮。今天,是你離開的第三年。青條,我隻想看看你,如此而已。
這個城市因為你的不見,於我早已麵目全非。大學四年呆過的城市,一下子像迷宮般不可捉摸。青條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眼睛,我相信你能帶我去每個我想去的地方。
這麼多的景象重複的電影,毫無順序,毫無情節。那個綠色招牌紅色字,被我說惡俗的花店,你曾經像個白癡一樣在那裏買了玫瑰給我。那個被午後陽光照耀的寧靜的咖啡屋,我們共享過同一杯Cappuccino。還有傷心時候的公園,你每次都在我鬧脾氣玩失蹤的時候來這你找我。
你說,我是誤闖成人世界的孩子,是被憂傷打濕的布娃娃。我從不害怕,因為我以為啊,有些人說了永遠那就是永遠,卻忽略了生命的殘忍與脆弱。
我淚如雨下,虛脫一樣。突然覺得人的外殼如此沉重,壓的我得不到自由。路邊有為路人提供的靠椅,椅子冰涼如雪,卻似乎已冷到麻木。風像刀,一刀一刀割裂臉上的皮膚,我似乎能感覺到皮膚皸裂開的聲音。
僵坐。如同雕塑一般。以這樣的姿勢來懷戀你。如果你在,如果你在……青條,你準備好來接我了麼?沒有你的世界,我這樣無助和孤單,你舍得麼?似乎是雲層被風吹得薄了,陽光筆直地打在臉上。我能聽到你,青條,那是你心跳的頻率。
匆匆而過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全身沾染了病菌,仿佛我得了什麼怪病。我沒有病,我沒有病!青條,我隻是如此熱切地想見到你。
三年前他們也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和我們。我仿佛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是能割破耳朵的言語。
我想我太累了,頂不住他們投射的眼神和語言攻擊。悶悶不樂回到我們共同租住的公寓,望見你笑意盈盈的臉龐,和滿桌豐盛的菜肴。是你的生日呢,我隻好微笑。
那一餐猶如最後的晚餐。紅酒帶著暖意滑進胃裏,你望著我笑,閃爍的眼神像在掩飾什麼秘密。你說,今年生日想到了很好的禮物。我不明白地看著你,你卻起身拉我跳舞。
你一向把自己做了男生。我隻好應允,問你,什麼禮物?
你笑而不答,之說,小公主,先跳完這一支舞。我佯裝嗔怒地輕輕打了你,酒量不好的我已然有些暈,隻好將頭輕輕靠在你的肩膀,聽你平緩的呼吸。
自胸腔傳來一絲笑意,你笑了,輕輕的。筱小,你輕聲喚我,筱小,你知道麼,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我似乎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恐地掙脫你的懷抱,無法置信地抬頭望你。青條,你真以為我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麼?我早已猜透卻不想說破。青條,你該知道,我的心情,你該明白,我如何對你。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要說破?
我膽怯,我害怕,我是自私的小鬼,寧願用謊言來將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他們的眼神,他們的話語,無時無刻不追蹤著我,無時無刻不讓我煎熬,無時無刻不將我逼到死角。若是不說破,我們就不會心虛呀青條!
我記得這條路,這個十字路口。天色已經晚了,手機在口袋裏瘋狂地顫動。是餘暖,她失控地尖叫:筱小,你在哪裏?我無法回答,這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世界。我隻好說,我在一個十字路口。餘暖,我認得這裏。電話那頭傳來你母親的驚叫:她沒有帶藥!
紅燈閃爍得炫目,仿佛眼前有車,有鳴笛,我隻看到一束光,然後被撲倒在地。青條!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回過頭去,卻聞到一陣血腥。
青條……我看到一燭火,微弱地忽明忽滅。我向你爬過去,克製住所有顫抖地將你抱起,我記得你的口型,和安心的微笑。你說,筱小,我愛你……我愛你……
是我的自私,讓你的生日變作忌日。如果我沒有因害怕而逃跑,如果我真正看透自己,那一定不會這樣。
一定不會。
青條,我又聽到你的聲音,那樣遙遠而溫柔,叫著,筱小,筱小。
青條,我愛你啊。所以這一次,讓我去找你,這一次,我要永遠永遠待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