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魏停下充滿著白色泡沫搓洗的雙手，用著極其陌生，甚至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梁楠。他的眼神定定地有些犀利，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
    “師傅，您真的確診他得的是急性肺源性心髒病嗎？這在小孩子中的發病率是不高的，而且也可以采取保守治療，不一定……”
    “梁醫生，你是在懷疑我的專業水平嗎？我希望你在懷疑別人之前拿出自己的專業水準來好不好？”方魏不客氣的打斷梁楠的話，擰開水龍頭，白花花地水流衝刷在他的一雙手上，水花時不時地會飛濺出來落在梁楠的白大褂上，仿佛在宣泄著主人那些許不滿的情緒。
    “呃？”梁楠先是一愣，他向來說話做事是極會把握分寸的，溫和儒雅的他很少會得罪人，更何況是自己一向敬重的師傅，但他此刻才剛剛意識到了自己的話似乎得罪了眼前的人。
    事實上梁楠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他的心裏完全被梁霓得了心髒病的事實給打擊到了，而這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還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後果，必須果斷的做出決策解決問題，但他現在似乎在選擇著用逃避的對待方式。
    方魏取出衣服口袋裏的手帕將一雙手擦幹，抬頭對上表情還十分著急的男人，又望了望那被強烈日光籠罩下看起來如同天使一般純淨的小人，“楠，我最近也有聽說你很在意這個孩子，但我沒有想到你會在乎到如此的程度，這太不像你了。
    你如果隻是懷疑我的專業水平也沒什麼，但你卻開始選擇逃避了，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天拜我為師傅的時候，你說過什麼？
    任何的疾病都不可怕，隻要積極地配合救治都是有希望的，你就是要給病人希望，更要給他們活著的未來。
    你這麼在意這個孩子，你難道不想給他希望嗎？你難道不想給他未來嗎？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因並發症而猝死嗎？”
    “我……”梁楠的目光如陽光般撫慰在梁霓安靜的臉龐上，有些擔憂、有些失落、有些無奈，有些不知所措，他艱澀的繼續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師傅的專業水平，我知道您是最棒的……您打算什麼時候為他做手術？”男人的雙腳緩慢地向小男孩移去，輕得像是怕會驚嚇到床上的小人一般小心翼翼。
    “三天以後，拖得太久對他沒有好處，更何況你也說了，他太小了，應該讓他少受一些痛苦，將更多美好的日子留給他。”方魏輕輕地籲出一口氣，他並非真的生梁楠的氣，他隻是希望對方能夠稍微理智一些。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因此無法理解梁楠，對於一個和自己毫無瓜葛的小男孩為什麼要如此的在意。
    他們是醫生再可憐的病人都見過，即便梁霓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兒，也用不著這麼緊張，總之，他不曾如此的在意過什麼人。
    梁楠的手指輕輕地擦過小男孩紮著針的手背，那刺進柔嫩小手血管裏細細地針仿佛是戳刺在梁楠心上的一把利刃，生疼生疼的。而他更知道接下去梁霓受得苦還會更多，他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如此的折磨一個小男孩。
    他是那麼想要讓對方過得開心幸福，卻發現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微弱。強烈的挫敗感如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澆得徹底而透心。
    “到時你來做我的助手吧，這種手術是個學習的好機會。”方魏收到梁楠詫異的目光，他卻不以為然的、坦然地回望著對方。
    他的確是故意的，讓梁楠學習是一方麵，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梁楠可以時刻保持著理智的頭腦，這對於梁楠來說，無疑是一個好的鍛煉機會。
    梁楠沒有回答，他再度垂下頭望著床上的小人，手指緩緩地來到梁霓的臉上，指間下那光滑得肌-膚觸感，是如此的不真實，仿佛隨時都可能會消失，讓人有種無所適從的狼狽，“師傅，您這是在考驗我嗎？我想……”他緩慢地蹲下身體，用自己的臉旁親昵地貼靠上小男孩細嫩的臉頰，“我想我做不到……”
    方魏靜默著沒有開口，矗立著沒有動。
    梁楠感覺到小男孩那微微顫動的睫毛劃過自己臉頰時細微異樣的感覺，他倏地抬起頭來，急切慌張地詢問著：“你醒了嗎？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梁霓小小的唇-角，細微地抖動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深藍的眼眸中蒙著一層霧氣，有些濕潤的眸子柔柔地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你感覺好點了嗎？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梁楠追問著，突然又想到什麼，猛地轉身站起來拉住了身後方魏的手，“師傅，他現在怎麼樣？要注意些什麼？”
    方魏徹底的敗給了眼前的男人，他白了對方一眼，語氣有些許的無奈，“你難道不是醫生嗎？你不是都知道嗎？”
    “我……”
    小小的手指在梁楠寬厚的手掌上碰了碰，換來男人一把緊握住，梁楠艱澀的吞咽了下口水，緊張的表情上硬是擠出一個笑容來，“你別擔心，你沒事的，這是我的師傅，他的醫術是一流的，隻要他給你做個小小的手術，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梁霓靜靜地眨巴著眼睛，先是點點頭，而後又緩慢地搖了下頭。
    “你別害怕，真的沒事的，一點兒都不疼，你睡一覺醒來就好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梁楠急忙地用言語安撫著小男孩，任何一個八歲的孩子，遇到這種情形都會驚慌失措的。
    梁霓卻因為他過多的超出一般孩子的成長經曆，讓他比一般的孩子更堅強、更冷靜，這也讓梁楠更心疼、憐惜他。
    柔軟無骨的小手，落在梁楠那喋喋不休開合著的嘴-唇上，梁霓用小舌輕-舔自己泛白的唇-瓣，氣若遊絲的道：“手術……你來吧……”
    “我……”梁楠無法拒絕那樣期待的眼神，梁霓那深藍的眸子如一潭湖水，泛著深深淺淺地微光，漾著期待的光芒，男人實在無法抗拒，“我……我想我會來的，我會來給你加油……”
    梁霓艱難的搖著頭，身體向上傾，努力著想要抬起肩膀。
    梁楠扶住他，按壓住他那脆弱的仿佛會隨時消失的身體，“別激動，有什麼話慢慢說，我會在這裏陪你的。”
    “不是來加油，我……希望你……希望你來給我做手術。”梁霓那輕柔的、軟弱的、細致的小小聲音，卻如一顆炸彈般投在了梁楠的身上，轟得他腦袋裏嗡嗡作響，渾身無法動彈，更無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