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生若夢 第七章 徒羨天涯無紛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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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栩宸不顧父親動怒,依舊執意道:“不管大哥是有多少的不濟,他始終是皇長子啊,而且大哥也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嚴重的錯事,父皇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要廢了大哥,大哥也未必肯依吧。而且兒臣尚且年幼,以後的變數尚未可知,或許大哥轉了性子之後,會比兒臣強上十倍百倍也未可知。更何況,若是父皇可以立兒臣為太子,那麼其他皇子也都可以了,他們又會不會為了一個儲君之位而爭得頭破血流呢?兒臣無論如何也不願引起宮中諸兄弟不和,惹出事端來。因此兒臣斷然不會接受太子的封選,兒臣寧願等以後大哥登上帝位之後,陪伴其左右,輔佐政事,而不是取而代之。”
“宸兒,你這又是何苦?你明知他不論哪裏都不如你,以他的性子,見你處處比他好,還不想著法子折騰你,到時候我望海江山就岌岌可危嘍!”蕭衍見蕭栩宸字字鏗鏘,據理力爭,隻是微微歎著氣,神氣倦怠。
卻見宰相葉東庭站出了列,聲音洪亮道:“四皇子一心為宮中和平著想,毫無貪戀高位的野心,實在是眾皇子學習的典範,微臣著實佩服。”
他這一說,殿下的眾臣也都或是竊竊私語,或是交頭接耳的誇獎起了蕭栩宸,然而蕭栩宸卻是軒眉一揚,似乎是極其不屑這些臣子的諂媚似的,負手直立著並不做任何回應。
蕭衍擺了擺手示意眾臣退了下去,隻留下了蕭栩宸一人,待禦書房內的人都散盡了,他才有些疲憊地對著蕭栩宸說道:“你現在若還不想接受,那麼朕也不逼你,但是你什麼時候要是想通了,隻管和朕說,朕一定馬上下詔書封你為太子。有些事情,你還是要長大些才會明白,隻有將望海的江山交到你手中,朕才能夠安心。”
除了麵對容妃時,蕭栩宸從未看到過自己的父皇這樣的好說話,明明自己違逆了他的心意,卻依然沒有慍色,身為帝王即便再疼愛哪個孩子,也必定要賞罰分明。到底是自己真的是正確人選,還是,恭帝一生都陷於對容妃的情愛中不可自拔,隻想與她做尋常夫妻,才總是忘記自己的身份,蕭栩宸亦無從知曉。今日的對話若是傳到他人耳中,卻不知又會傳出何等言語來。
蕭栩宸呆立著思忖許久,終是躬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兒臣多謝父皇厚愛,兒臣回去之後一定再好好考慮考慮。兒臣先告退了。”
“也罷,那你就先回去吧。”蕭衍自知蕭栩宸若是執拗起來,便是他也勉強不得他,唯有點頭允了。
待蕭栩宸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視線中之後,蕭衍一直繃緊的臉漸漸鬆弛下來,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身邊的小太監趕緊將明黃色的帕子遞了過去。
蕭衍又咳了幾次之後將那帕子拿到眼前一看,才發現上麵都是點點斑斑的血跡,眉間的愁色卻更濃,將帕子拿給身邊的太監小端子之後聲音沙啞道:“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恐怕,日子已經不多了啊……”
小端子慌忙道:“皇上您是真龍天子,一定會福壽安康的,這點小病或許過些日子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蕭衍笑得有幾分蒼白,隻是默默並不言語。
廢黜太子,在任何時候都是能令舉國震動的大事,他也明白得很,若說為何如此執意,卻有幾分是出於私心想要守得甄韞她們母子平安,他這皇帝當得過於偏私,真是失敗。
隻是原本,這皇後之位,是要留給她的,若非當年甄家過於顯耀,若再出個皇後更會構成巨大的威脅,他當時年幼又缺乏抗爭的勇氣,也不致娶了那刁蠻要強的上官棲鳳作皇後啊。當年欠的,今時也該還清了吧。
蕭衍低低歎氣道:“若是這樣去了也好,把江山交給宸兒,我也有顏麵去見列祖列宗,隻是到時,怕是苦了她啊……”
“皇上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四殿下年紀尚小,以後定是能明白皇上的苦心,皇上既然舍不得後宮諸位娘娘們,又怎會,怎會……這點感冒風寒的小病,哪裏能要了您的命去?那閻王也未必敢收下您呐……”小端子一麵勸著,一麵給他捶著背。
“瞧瞧你這張伶俐的嘴,跟了朕這些年,別的倒沒學會,恐怕又是在後宮裏周旋時練出來的吧……”蕭衍低著嗓音沉沉地笑,“那幫女人啊,朕在前朝已經夠忙的了,回了後宮還要顧著她們沒事找事地瞎折騰,倒真是勞碌命了……”
東宮,太子書房。
蕭士璟身邊的小太監正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些什麼。蕭士璟聽完之後卻依舊神色不變,半躺在搖椅上,悠悠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給小的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子爺啊,小的有個遠房親戚在禦書房當差,大人們談話的時候他都守在外麵,聽得清清楚楚的,皇上說連詔書也寫好了,隻等四皇子答應呢。”那名叫小英子的太監將聲音放得很輕,語音卻拖得甚是誇張。
蕭士璟倒是一點不急,好像這件事與他毫不相關一般,不疾不徐的問小英子:“那他答應了沒有?”
“沒有啊。奴才也覺得奇怪呢,天上掉下來這樣的好事,他卻偏偏不要,莫不是還有什麼心機不成?”小英子抓著腦袋疑惑不解的答道。
“你要是能想明白,趕明兒我就讓你來管這東宮。”蕭士璟拿折扇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小英子唯有低頭傻笑。
蕭士璟卻斂了笑容,低聲說道:“父皇喜歡容妃我自小就知道,記得那時候母後常常抱怨父皇給她的賞賜還沒給容妃的好,整日整日地愁眉不展想跟她比出高下來。其實我那時便清楚,這高下哪裏用得著比,在父皇心裏,後宮佳麗總有再美的,也抵不過容妃的嫻雅寧靜。”
“現在,她們倒是不用再比了,母後也沒了那個較勁的心思,隻是卻換了我跟人家的兒子比,但這分量輕重,父皇心裏早已明明白白地擺好了,我再努力,也是無用,別說父皇今日要廢太子,便是當年廢了皇後,哈……誰又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呢?”
小英子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一向玩世不恭的太子爺竟然也會這樣子頹唐的說話,便不知該怎麼接,隻是怔怔垂手立著,他跟在太子身邊多年,所做的事多半是陪著太子胡鬧,談及這樣正經的話題,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太子爺先別激動啊,說什麼他不都是沒答應嗎?皇上那裏再怎麼想也不過一紙空談,能有什麼用?”小英子呆立了許久才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什麼沒用啊?那可是詔書,是聖旨,哪怕老四不答應,皇帝聖旨一下,他不答應就是忤逆之罪,要砍頭的,他還敢跟父皇強嗎?”蕭士璟有些困倦的躺在了太師椅上,聲音充滿了疲憊,“看來,我很快就要搬出這東宮了啊……離開倒也罷了,隻是,母後那裏,卻是難應付過去啊。”
“太子爺既然知道娘娘一番苦心,便不該在這兒自怨自艾。”屋外忽的傳來了冷冷的話語聲。
“喲,這不是德公公麼?本太子還真是有失遠迎了。”嘴上這樣說著,蕭士璟卻不耐煩地轉了個身,背對著剛踏進房門的人,語氣滿帶了譏諷。
德瑞公公是皇後的親信,是這宮裏人盡皆知的事情,這方德瑞,原是上官家的副總管,祖上三代都在上官家賣身為奴,當年上官棲鳳進宮,為了表忠心更是不惜淨了身做個太監也要陪在她左右做牛做馬,憑著那張能說會道的嘴,這些年在後宮裏亦有了不小的地位,而且深得上官棲鳳器重。因而他也時常替皇後“提點”太子,蕭士璟正是看不慣他滿腹陰謀卻又諂媚虛偽,一直不喜與他相處。
那德瑞卻是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依舊天天地往太子宮裏跑,而且每次出現得都不怎麼合時宜……
“喲,您是又得了皇後什麼吩咐要來見咱們太子爺呀。”小英子笑著迎上去,“今日太子爺的心情怕是有些不好,公公若是惹惱了太子,麵子上也掛不住,不如回吧。”
“不要臉的東西,咱家做事還用不著你這個小畜生來說三道四。”德瑞自然聽出小英子語中的諷刺意味,老臉羞紅,伸手便要打。
蕭士璟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來,冷冷地看著他:“怎麼?我跟前的人你也敢打?”
德瑞臉色一白,訕訕收回了手,卻不忘狠狠瞪了小英子一眼,有太子撐腰,小英子卻不怕他,照樣地瞪了回去,德瑞占不到便宜,又看了一眼太子,嘟噥道:“隻盼太子爺在外頭也有這般本事,隨便說句話便能讓人大氣也不敢出,老奴今日便是死也值了,隻望太子爺您做事,有時也多為娘娘想想,她可是隻有您能依靠了。”
“小英子,今日是有些乏了,我要先睡個午覺,你且送德公公出去吧。”蕭士璟漠然轉過身去進了裏屋,小英子忙應了,推著尚且不住回頭的德瑞出去了。
蕭士璟心底卻有些無奈,去他的什麼太子儲君皇帝的,若是能選,他寧願不要這位子,平白地帶著壓力出生還要帶著它活一輩子,豈不是遭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