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一 前世篇 千觴(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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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至和三年,鬆江府陷空島。
    海風拂麵,攜帶著幾縷鹹意。適才下了場雨,時至黃昏,斜地裏橘芒映照濕濡軟泥,汐潮漸長,沒過海岸白沙,將先前留下的腳印抹去得幹幹淨淨。
    陷空島景色旖旎,百姓安居樂業。最下圍靠岸的多是漁民,各家都備著烏篷漁船,掛了誘魚燈停擱渡頭。中間阡陌交錯,屋舍林立,皆有幾處良田,乃是尋常人家,多是或耕耘或買賣,也是美滿幸福。唯島中央一座高山入雲,青色蜿蜒,後脊延及海岸,山麓上紅屋玉瓦,正是五義士居所。
    若是問及了山後靠海處臨風高台,陷空眾人都是神色一變,淒哀寂寥,擺手直說,去不得,去不得呀。要是奇怪了再問,眾人便搖首歎息,半晌才說,五爺的墓,可都立了二十年了……
    此時高台之上,一人靜靜墳前站著。一襲藍衣,邊角處褪色泛白,約是有些年頭。男子矗立墓碑,低頭惝恍,目光在白玉碑上朱砂刻字逡巡,似要將它刻入心裏,終是顫巍巍地撫上,輕聲呢喃:“玉堂……”
    蔣平剛自岸邊船上下來,掂量著估摸是最後一壇酒了,便一手撈個滿懷,揮手打發船夫回去。雖是狀若病夫身形瘦削,輕功倒是好的,幾個起落間,便穩穩落在高台上,甫一穩住身形,那聲似怕擾人夢境的綿長呼喚就直入耳中,心頭不自欺地微微一顫,苦澀漫上。
    知展昭憶起往事,又念著自家五弟,蔣平強打歡笑:“展兄弟真是酒癡,我可把咱陷空二十年珍藏全給搬來了,若是叫大嫂知道,少不來一頓好打。”
    說著,把懷中那壇梨花白擱在墳邊,那兒已擺了一圈,皆是未開封分量極足的酒。蔣平暗自數數,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壇。
    展昭聞言回頭,泡角翻飛,方才淡淡淒然氣氛不經意間逝去。見著滿滿一地的珍釀,憂愁淺淺化過,眉眼竟生了笑意,頷首道:“多謝四哥。”
    蔣平心裏卻是歎息,私下打量眼前男子。展昭也不小了,不惑過半,即便仍舊精神奕奕,四處鋤強扶弱,青天背後持劍正氣,歲月終是不等人的。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隻是眼角添了細細皺紋,下顎略帶青渣,鬢角也有些斑白,日影裏閃過絲絲銀光。
    白衣浮現,五弟生前時常無奈抱怨:“那隻臭貓,東奔西走的,何時懂得照顧自己!”如今想來,這話也是無可厚非。隻不過,五弟就那麼無聲去了,可還有人,入得了那貓心裏,為他自知冷暖,惹他不再躲於刀光劍影後,獨自噬心舔痛。
    二十年前新墳剛立,陷空當家心頭,說不恨那是騙人假話。展昭獨自一葉扁舟,盯著大哥冷麵二哥白眼三哥詈罵,不發一言,徑自一撩袍角,垂頭跪在墳前。及至天陰風疾,不多時雲邊雷聲滾滾,傾盆大雨頹然而下,眾人隻是冷眼,不管不顧便回了住處。唯獨蔣平和盧大嫂存了理智,見展昭仍舊低首,雨水如箭將藍袍打得千瘡百孔,發絲末梢水珠連線,擋住那人神情,便伸手拉他起來。然那身形紋絲不動,似是加了千斤頂的內力,背脊挺直,隱隱傳來一句低語,疾風驟雨間難以聽聞:“玉堂,二十年,等我,等我……”
    天公怒號,滂沱大雨一夜才歇,展昭便跪了一夜,即日發起高燒。陷空當家的怒氣未消,僅大嫂懷了善念,偷偷為展昭施針煎藥。展昭卻昏迷三日,醒來後竟隻留下一紙感謝,帶著巨闕,登舟回了開封。
    後聽公孫策之言,那病拖拖拉拉半年,展昭似也不想治它,終究落了病根。
    不知心裏又該作何想法,蔣平內裏悲戚,神色依舊如常,抬首便見展昭慣常淺笑,不由惋惜。方想找些渾話說說,不料開口便是:“如今丁小妹……”
    抿緊雙唇,血色褪白,展昭神情一變,遂轉開眼去,幽幽一歎:“展某此生,對不住月華……”
    蔣平心凜,腦海清芒劃現,似是從這一句中聽出千言萬語來。有意暖暖氣氛,便笑道:“展兄弟看過五弟,回來歇會兒吧。屋舍布局大約還是記得的,大嫂已吩咐將你原先慣住的那屋收拾出來,擺放也還是原先的模樣。若是待會兒餓了,可千萬別客氣,回頭給廚娘喚一聲,想吃什麼盡管說。我陷空島再不濟,好歹也養得起一隻貓不是!”
    展昭莞爾,溫煦如和風,日芒彙進瞳眸,便似七彩流轉,徐徐搖首道:“累大嫂費心,展某住玉堂那屋便可。”
    稍略怔愣,蔣平頓時失了言語,含糊說句:“甚好。”便連自己也不知道好些什麼。抱拳道別,回首緩緩走了,行至下山台階,終忍不住回眸望去。但見展昭盤腿而臥,藍衣下擺掃過地麵,似圓緞海浪,伸手又撫上朱紅刻字,輕慢細致,一筆一劃,惝恍中,如撫著白衣人張狂桀驁的麵龐,發眼鼻唇,直至來世不忘。
    心如刀絞,蔣平一歎,展身朝山前掠去。
    展昭臉上失落,陷入沉思,半晌才轉醒過來。眼神迷離,麵前一方玉碑便似那人斜坐麵前,微微一笑,幾分狡黠:“展某如今為了玉堂,倒是頭一回做了梁上君子。”
    從懷中摸出兩隻白瓷酒杯,素麵上青靛浮繪細絲花紋,到是上好的青花瓷盞,全是白玉堂生前愛用的。似怕驚了周遭靜謐,展昭小心翼翼地托底擱在墳前,隨手取過一壇,揭去封頂,稍嗅便笑道:“不愧是四哥,知道你喜歡,特地送了陳年女兒紅來!”
    斟滿兩杯,展昭伸手端起遠處酒杯,將酒澆在碑上,才舉起麵前酒杯。仿佛久別重逢般開心喜悅,連雙眼也眯成月牙,戲謔道:“玉堂可是耐不住寂寞?想你錦毛鼠風流天下,處處紅顏知己,如今等了二十年,卻隻等來一隻又老又笨的貓,怕是炸了老鼠尾巴了吧。”
    說罷停頓,低首不語,食指在杯底摩挲。半晌才重又抬頭,臉上仍是一片笑意:“罷了罷了。玉堂,還記得汴梁你我度的上元佳節麼?”等了片刻,像是自風中聽見對方回答,展昭傾身,將耳朵貼在玉碑上,眨眨眼,遂笑道,“記不得了?嗬……”
    舉目四望,展昭起身,從旁摘過一枝柳條,拔去枝葉,折成筷長的短條重新坐下。輕輕在杯沿敲擊兩聲,聽得清脆悅耳,便啟唇唱到:“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春風滿麵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音到最後,低落繾綣,竟和著熏風渺散無地。展昭眸中一瞬黯然,忙斂去神思,苦笑搖頭:“展某唱得不好,學不來玉堂的豪氣灑脫,讓玉堂見笑了。”
    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酒入愁腸,竟如胭脂淚般勾起無限往事。辣味在喉部流連,刺激得展昭鼻翼酸澀,不自覺舉掌擋住眼眸,低喃道:“如今以千杯對千杯,展某敬你遲來的二十年酒……此生知己長存,天涯比鄰!”
    重又斟上兩杯,任琥珀瓊漿反轉光芒,如方才一杯澆地,一杯獨飲。
    兩觴。“玉堂,你不在的二十年,展某這條白的的命,沒辜負你牽掛。”
    三觴。“包大人口碑甚好,青天正義,斷了不少奇案。包延還記得麼,那倔脾氣和包大人一模一樣,就是沒得來包大人的黑麵,偷偷摸摸上開封趕考,倒也中了半個進士。”
    四觴。“先生教訓人來愈發狠了,若傷重些,得被念叨個把月。”
    五觴。“四校尉現下都是成了親的人。趙虎夫人平素裏彪悍得緊,趙虎原先還別扭,如今誕下個可愛千金,開封府上下拿來當寶,對他娘子可寵上天了!”
    六觴。“龐太師收斂許多,朝堂上對包大人也頗客氣,大約是龐妃得寵又生了個嬌俏女娃,做了爺爺,被女兒外甥女哄得齊享天倫之樂。”
    七觴。“皇上雷厲風行,退遼兵,叱西夏,使大宋國境不憂,百姓安康。”
    八觴。“陷空兄長們對我很好,方才四哥還任展某胡鬧,二話不說送了這許多酒來。盧大嫂時常給開封捎去海鮮奇貨解饞,或一些珍奇藥材送給先生,包大人前些天還念叨呢。”
    九觴。“盧珍這娃娃長大了,俠肝義膽,同大哥一樣,已經在江湖上闖出個名堂來了。三哥的兒子倒不像他,快成人精了,是個小滑頭。”
    十觴。“月華……待我頂好。她本應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如今累她嫁我,平白受了不少苦,她也不惱……”
    百觴。“白雲瑞也喜著白衣,平日看著,差點錯認成你。這孩子麵雖冷,卻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主,被展冀帶到江湖上胡來,眾人稱作‘玉麵小達摩’,不輸當年你我……”
    晚風蕭瑟,疏星寥寥,暗色被一寸一寸點亮。遠處雲間射來屢屢暖芒,似是久不知曉的朋友從極遠極遠的地方捎來的書信,淺淺映出浮塵細末。旭日東升,海麵上隨波濤湧動攀爬,幾隻鷗鷺趁著交歇,從當中攜帶家眷扇翅飛過。
    藍衫獵獵,展昭迎風,為兩人添上第一千杯酒。四處散亂狼藉空蕩的酒壇,空中彌漫濃烈酒香,展昭卻奇怪,一宿飲酒,自己卻為何沒有一分醉意。
    舉杯飲盡,酒在唇邊化作一聲歎息。腦子雖是清醒,身體確是滯重中帶了迷醉,不自主地顫抖撫上碑上刻字,一遍一遍,一筆一筆,直到閉上眼也能知道筆力厚度,方才幽幽道:
    “玉堂,我想你……”
    一語出匣,像是被埋葬了千年的秘密終得重見天日,河堤崩潰波濤洶湧,不能停歇。“玉堂”“玉堂”“玉堂……”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又低過一聲,呢喃著呼喚著,任陷空山麓間盤桓留戀,遲來了二十年的撕心裂肺,或哽咽,或無聲。
    展昭捏緊瓷杯,癡癡凝望白玉石碑。烈酒辛辣喉部刺痛,鼻翼也是酸澀無比,眼眶濕濡,咬著牙卻不落一淚,仿佛看見那人月白衣衫,不規矩地斜倚欄杆,素麵華美,鳳目跋扈,高舉酒盞抬顎嗤道:“笨貓,你是黃花大閨女嗎?鐵骨錚錚男子漢,哭什麼!”
    不流淚,不能哭。白玉堂驕傲,他展昭,也是驕傲的。
    “二十年來展某時常在想,我是不是錯了。”展昭沉吟,“玉堂你曾問過,我把一切付諸蒼生,不留一分給自己,我可曾後悔。我思索二十年,得來的卻是……”
    展昭緩緩搖首,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我不後悔結識包大人,我不後悔留在開封協助破案,我不後悔守護青天為民請命。讓展某把一生奉獻大宋,本是我所願,無論如何,我不後悔先前所做。隻是我後悔……沒有留一分給你……”
    仿若窒息,展昭麵皮紫漲,疾喘幾口氣才平息。抬首凝望,黑瞳在耀日中生出淺金的琉璃顏色,一字一句落地鏗鏘:“展某千觴飲盡,此生算是守了諾言。倘若有來生,我定隨你入江湖,心係黎民卻不落廟堂,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從此攜手紅塵豪情淋漓,縱橫天地。”
    緩緩起身,烏發和衣帶袍角隨風翻飛,身影背光,之後即是萬丈璀璨亮芒,麵容看不清晰,僅一抹溫柔微笑弧度,可與日月爭輝:“玉堂,可好?”
    轉過離身,初日方升至最高,天光大亮,那一瞬直如天神。疏忽抬手一揮,眨眼間鈍響一聲,一把長劍連鞘插入碑前墳地,入地三分,嗡嗡作響。黝黑劍鞘,盤旋蛟螭浮雕,玄鐵劍柄,鐫刻二字“巨闕”。
    語音清朗,蕩氣回腸:“如今天下大定,劍交給你,如果你願意,”語到此處,略有踟躕,“玉堂你便攜著巨闕,入我夢來吧!”
    日影裏踽踽遠去,背脊依舊英挺,隻是手掌有些發怵。一夜醉酒,那鬢角斑白,似乎簇生了許多銀絲,訴盡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千觴夙願。
    山頂風聲簌簌,翠柳拂麵,藍衣背影融進暈色,消失在把酒臨風處。山底人家陸陸續續開門出來,雞鳴狗吠,人聲漸漸沸騰,即便海岸也傳來隱隱吹號,催促漁船解繩航海,支起桅杆。隻此處各音消邇,徒留了一地醉香,一座玉墳,一把長劍,以及一聲遙遠處無奈歎息:“貓兒,你又,何苦呢?”
    北宋至和四年,展昭殞,禦封為“忠孝侯”。
    公孫策搖首,說是二十年前那深及髒腑的一刀,以及一場瓢潑的後遺症。他卻略過不說,憋了二十年的心傷,在心頭結了痂淌了血,終是不治之症。
    展昭死前,隻拉了床頭獨自流淚的丁月華的手,滿懷歉意地說了聲“對不住”。丁月華反握住他手泣不成聲,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讓她怎麼不明白,那一聲對不住,對她,更是對衝霄大火裏一身白衣隱忍了二十年的自責和悔恨。
    展某此生,對不住玉堂……
    景佑元年,無錫,上元佳節。
    少年猛然驚醒,疾喘幾下,方吐出一口濁氣,扶額坐起身來。
    額上一片汗漬,卻不是做了什麼噩夢下出來的,隻是少年也說不清,方才那似朦朧似淒哀的夢境,為何如此令人難以忘懷,心口作痛。
    現下裏想來,卻是模糊不清,一切皆沉寂淡然,難以憶上心頭,唯一件白衣及一抹桀驁笑意,倒是愈發清晰。似乎總有人自耳邊戲謔叫喚,語調熟稔而陌生,“貓兒”“笨貓”“三腳貓”“勞碌貓”“展小貓”……
    少年搖首索性不想,一場夢後竟睡意全無,思忖片刻,聽得窗外“鏗鏗”兩聲敲梆子的銃響,隨即人聲鼎沸,好不熱鬧,不由勾起幾分好奇心性。著好靛藍外衫,行至窗邊推窗外探,見男女老少簇擁在街頭,原來方才是馬燈出陣的信號,大家趁著元宵樂景都來看江南調馬燈的廟會民俗。
    眼角瞥見桌上一壇女兒紅,是昨夜驀然嗜酒喚小二送上來的,因著昨晚風冷吹得沒了興致,到剩下半壇殘酒。莞爾一笑,隨取來仰麵就喝,也不用杯盞,就順著嘴角滴落在衣襟,大片浸濕滿眼,卻也不管不顧,隨意盡興而為。
    此時一杆丈八大旗已然出巷,上書九個大字“大將軍出陣八麵威風”,後麵是太平鑼鼓喧天,號角嘹亮。接著是八大流星錘打前站,夜幕中燃燒的木炭火星四濺,閃著整齊劃一的弧張。八盞排燈上書“回避”、“肅靜”字樣分立左右,人流皆自覺讓道。
    少年瞧著新鮮,勾起嘴角傾身而出,不料客房門前有人“篤篤”敲門,一清潤聲音猶豫響起:“展兄弟。”
    “林兄?”少年眸中劃過一絲了然,回身將酒壇擱在四角木桌上,疾步走去打開房門,果見林淵一身青衣儒雅淺笑佇立門前,頷首道:“師父著我四處問了,前方不遠便是德清縣,快馬一日即到,讓我來問問展兄弟幾時起身。不想展兄弟小睡片刻,未及子夜便醒了,”目光停在少年整潔的衣袍上,促狹一番,“似還是有些時候。”
    少年不禁訕訕,卻仍有理作揖,指著窗外答道:“不想無錫元宵熱鬧,便起身看著有趣。既然都起了,還勞煩林兄回頭告訴歐陽大俠一聲,不用多等,展某馬上下來即刻出發。”
    林淵笑著搖首,連聲“不急”,便暫作道別,掩了門下樓尋歐陽春去。
    簡單整理包袱,打點各處,少年目光落在未盡酒壇上,遂緩緩一歎。不知為何,自己此生如何飲酒,都千觴不醉,即便是臨風助興,略有幾分薄醉,也未嚐有過酩酊忘懷之時。
    不作他想,拾起床邊玄黒寶劍,低聲笑道:“玄麟,咱們可要大幹一場了啊!”貓眼閃爍,星河彌漫,雲蒸霞蔚,不覺心頭一陣舒暢,似是有何纏繞多時的死結終究解開,朗笑抒懷,盡是瀟灑快意,舉步推門而出。
    窗外臘梅幽香,疏影窈窕,忍菊嬌俏可愛。調馬燈已至觀騷馬跑場,八匹馬馬首相擠,當先一匹紅鬃寶馬作驚馬狀,撒蹄狂奔。那馬夫顯然是馴馬高手,一個“倒青蔥”已至馬後,舉掌拍向馬臀,一手拉緊韁身繞場一圈,讓馬被勒住轡口跑馬圈放“煙花”,引得眾人紛紛叫好。那客棧二樓窗開酒意,和著前世今生的迷醉,繾綣散去。
    高山流水,鍾期為伯牙聾耳,伯牙為子期斷琴。而如今展某為你飲盡千觴,玉堂,你可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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