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來的你
    “厲崇，看看還有什麼要帶走的，我和你爸爸先下去。你等等帶茜茜一起下來啊。”
    “哦。”
    母親拖著最後一箱行李出了門，略微沉重的步子一聲一聲響起，越來越輕。
    即將搬離住了近10年的家，留下所有標著舊印記的空蕩蕩的木質家具。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走動在熟悉的空間裏沒有阻礙，厲崇打開留下的書櫥，裏麵空空如也。沒有焦點地掃視了一番，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準備離開。
    “茜茜，我們走嘍。”完全哄小孩的語氣。
    從房間裏走出來徑直向門口，不過沒有聽到一聲回應。
    “茜茜？”
    再度叫喚，卻聽到木質的櫥被打開，接著是悉悉索索的聲音。厲崇很是頭痛，果然是個小拖油瓶。真是的，為什麼每次被拖住的都是做哥哥的他？
    往裏走穿過父母的房間門就看到小女孩跪在電視櫃前麵，手裏抱出一個大盒子。
    厲崇提提褲子蹲下來：“你在幹嗎？”
    五六歲的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看了看他，又低頭伸出手打開了那個大紙盒。大概是一些母親不要了的又忘了扔的東西。
    盒子上蒙著一層灰，紙板一翻，塵埃就在旁邊窗戶射來的陽光下恣意舞動飄散。厲崇習慣性地用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皺著眉頭有些好奇地往盒子裏麵探——
    一張平躺在玻璃容器上的照片，還有一張很長的被封膜的照片，因為盒子空間不夠而豎起卷著貼在盒子內壁，箱底的縫隙處是一個鑰匙圈。
    厲崇終於記起，這是他初中畢業的東西。
    當年暑假，媽媽看不慣厲崇書桌上堆積如山的雜亂樣，邊嘮叨邊積極地把他三年來的東西打包賣了，等厲崇反應過來，自己也不知東西都在什麼地方。
    大多數男生都不熱衷回憶。
    那時也心不在焉地問起畢業照和同學送的禮物都被媽媽放在哪，在聽到回答後隻是“哦”了一聲就不去證實是否在她說的具體位置上安然無恙。
    默默地存在了五年。
    厲崇拿起卷著的照片，雖然放在紙盒裏被蓋著，長長的照片上還是有薄薄的灰。手扶過處，一層灰色。
    幾百個人頭都特別陌生，那些認識的幾十個輪廓也無法流利喊出他們的名字。憑著記憶花費了一些時間才找到自己，不得不感慨時間的力量很大，照片上青澀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了帶點文藝氣質的年輕人。
    視線從後排的男生向下移，在一群莊重“麵癱”的表情裏，舉手揮著“V”字的女生特別顯眼，她笑得連眼都眯成了一條線，是青春的恣肆。而右邊帶著微微笑意的女生顯得很上鏡。
    曾經是班裏的活寶，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厲崇的異性好友——“左右”組合，葉佐欣，陳佳宥。
    [二]應該被你遺忘了的過去
    人與人的關係真的是很奇妙的，有的人一見麵就認定了，從此形影不離。就像葉佐欣和陳佳宥。有的人需要時間和距離的雙重輔助，漸漸產生比同學情更上一層的友誼。就像厲崇和陳佳宥，直到初二下學期換了座位才成為朋友的。
    而不究原因，結果是一樣的。
    坐在前後桌的厲崇和陳佳宥會共同探討數學難題，分別擔任副班長和宣傳委員的兩個人一起策劃班級活動，有一次默契地語數英錯了不同的題卻考了一模一樣的成績，除了喜歡同一支英國樂隊外幾乎沒有共同愛好卻能夠和諧地有話講……
    那些日子，他們的周圍，一直是午休人員最稠密的地方。
    班裏的八卦自然不少，但由於兩個人在老師麵前表現優異，大家並不在明裏討論。而深諳陳佳宥的葉佐欣曾經倒是忍不住問她是不是喜歡厲崇。畢竟厲崇是班裏唯一既一個長相看得過去又學習過硬的男生，受歡迎是當然的。
    而陳佳宥當時相當嚴肅地回答：“我才不要早戀。我們是好朋友啊。”
    他們是好朋友，初中最後的時光共同度過。
    [三]應該被你遺忘了的關心
    深秋的午後，一群男生卻抹著額前的汗互勾著肩上樓，顯然是剛剛運動完。
    “喂，厲崇！”
    男生放下搭在別人肩上的手，轉過頭尋找叫自己名字的人，疑惑的眼光看向她——班裏的八卦婆。
    “小宥在醫務室，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說八卦還真是沒錯，不過聽到女生在醫務室，還是皺皺眉問：“怎麼了？”
    她邊走上樓便對他說：“剛才我們800米測試啊，小宥跑道一半就暈了。”
    “不是吧……”記憶中曾經運動會，她參加過800米比賽，還得名次了。
    “厲崇，我們先上去嘍。”其他男生徑自拋下他往上走。
    厲崇苦笑著搖搖頭下了沒上幾步的樓梯往醫務室走去，它在蔥綠小徑的盡頭。
    路過窗就看見一個女生在小小的空間裏到處亂晃，另一個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有煙往上冒的一次性杯。愛閑逛的醫務室老師不在。
    “小宥，沒事吧？”他走進去。
    她們見到他有些意外。
    “你怎麼來了？”站著的葉佐欣問，“老師說她貧血。”
    厲崇沒有回答她前麵的問句，一直看著臉色略顯蒼白的陳佳宥。她微牽嘴角，輕輕地說：“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噢……”厲崇想想也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那你800米怎麼辦？”
    “下次和那些不及格的一起跑。”陳佳宥倒不擔心，還帶著笑，轉向到處亂轉的女生。
    葉佐欣鬱悶了，也不管她是“病號”，亂瞪眼：“你貧個血沒跑完，我也狀態不好沒壓及格線行不行啊！”說來不知幸是不幸，明明腿比很多女生長的葉佐欣同學，一直是壓及格線完成800米的。
    見倆人都抿著嘴看著她不說話，她無奈：“好啦好啦，小宥你這杯水喝完我們回教室，快上課了。”
    醫務室在幽靜的角落裏，門前是一棵古樹，那樹幹裂出奇異的形狀。有些葉子已然變黃，但仍依附於枝上，不肯離去。
    三人穿過小道走上樓。
    陳佳宥是個乖學生，上課鈴聲對她成了限製，所以比他們走得更快。到了三樓，陳佳宥就往裏拐了。
    在後麵慢騰騰的倆人走到平台上，麵麵相覷，葉佐欣問：“小宥……是要走到哪裏去？”
    厲崇聳肩搖頭，看著樓梯口。
    幾秒後，陳佳宥又回來了，臉上有了血色。她看了一眼等著的兩個人，又匆匆向樓上走去了。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突然同時——
    “哈哈哈哈……”
    “小宥，你不是暈糊塗了吧？哈哈哈……”
    “你們快點啦，真要上課了！”
    方才走錯班級的陳佳宥同學和止不住笑的兩個人最終是踏著鈴聲走進教室的。
    [四]應該被你遺忘了的無意
    每周五的最後兩節是興趣課，這是除沒有老師的自修課外唯一上得開心的課了。學校很人道，竟然在初三上學期也沒有停止。
    厲崇報的自然是籃球，興趣課就是在老師的指導與對抗下打兩節課的籃球。
    然而那天老師不在，打了一節課厲崇就沒了興致，洗洗手披上衣服，自己先回了應該沒人的教室。
    他轉動後門的把手，門沒鎖。剛進門，視線恰巧與站在椅子上正轉過頭來的女生相撞。
    “你怎麼在上麵？”根本不用回答的顯而易見的問題。
    厲崇走近側身靠在箱子旁，看了看黑板，中午還隻是用白粉筆描了個輪廓，如今已隻剩幾塊該填字的“空白”。
    陳佳宥早轉過頭繼續寫，白色粉筆與黑板的摩擦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一般人寫紙上的字都會比粉筆字好看，而她卻是相反。作業的字跡隻一筆一劃能算端正，而粉筆字卻似老師的水平，令人賞心悅目。
    “我才知道黑板報今天要出完，放學他們來檢查。”這算是回答。
    “這些都是你幹的？其他人呢？”記得那些人和她都是書畫興趣班的吧。
    陳佳宥邊寫邊說：“上個星期老師就說今天帶他們去看什麼展覽啊，你沒發現他們剛才背著書包走的嗎？”
    厲崇轉頭看了兩圈才發現有三個座位的確是空的。
    “那小佐呢？”
    陳佳宥放下拿著粉筆舉起寫字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紙上的內容：“她的藝術天分……”抬起頭繼續寫。
    厲崇隻想著“左右”組合應該在一塊兒，倒是忘了這茬。美術課經常畫“四不像”的人……他撇撇嘴，假咳嗽了一聲：“咳，我忘了。不敢恭維不敢恭維……”
    女生抿了抿嘴，才想到：“你竟然不打籃球了？”
    “額。今天老師不在，就回來做作業。”說著直起身走到自己位置。
    “好認真。”
    厲崇掏出作業本：“早點寫完就能上網了。”
    陳佳宥默然……
    粉筆的聲音時而響起，時而停下，有節奏地重複著。
    “啊——厲崇！”女生突然喊他。
    厲崇反射條件地轉過頭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見她安好地站在椅子上，以幾乎能稱為俯視的角度看他：“你幫忙去門房把我們班的一堆報紙拿上來，好像囤了三四個星期了，馬上要放學了……”
    他從命，站起身往離他比較近的後門走。
    “鑰匙！”女生喊住他，反射性地想伸進上衣左口袋，動作到一半才想到自己的手上滿是粉筆灰，“我先洗下手。”說著，她放下手中的粉筆，手扶著箱子準備下椅子。
    厲崇無奈，看了看手表，還有五分鍾下課，她還沒把字填完。他在她身旁抬著頭問：“左口袋？”
    “啊？”女生還沒下來，有些疑惑的低頭看他。
    厲崇直接上了手，口袋裏隻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把黃銅色的小鑰匙，很容易就摸到拿了出來。
    站在椅子上的陳佳宥其實也沒比厲崇高多少，她的神情依舊有些呆呆的。
    厲崇拿了鑰匙邊走邊說：“你要謝謝我，真要下課了你快點寫完啊。”走時還不忘帶上被他打開的後門。
    門裏，他不知道女生是怎樣的表情。
    [五]最後你們還是畢業了
    是離別的力量太大，還是光的速度太快，他們終究敵不過，繳械投降。
    沒有經曆過太多別離的孩子，若說傷感是主題詞，似乎並不恰當。六月的尾巴，他們在笑聲與感性的話語中結束了初中生活。
    朋友間互相交換了禮物。大部分男生對於交換禮物還是不屑的，不過在最後還是能看到隱匿著的幾對因此而曝光。
    當厲崇手捧一瓶星星看到葉佐欣手裏一大盒費雷羅巧克力時，心裏鬱悶：“小宥，為什麼她的是巧克力啊？”言下之意是你其實不如都送我們一樣的吧，最好也是巧克力。
    陳佳宥有些尷尬：“是小佐自己說要的啊。”一旁的葉佐欣還撫摸著盒子點頭笑。
    厲崇無語，陳佳宥問過他想要什麼，自己隨便說了句“隨便”。這隨便就是一瓶中看不中用的充滿小女生氣息的星星。
    葉佐欣拍拍他：“不要計較哦，小宥可是花了很多時間折星星的。”陳佳宥在一邊淡淡地笑著，不說話。
    看著一瓶子幾百顆的星星，厲崇也能感受到女生的心思：“那倒是，小宥心靈手巧。比小佐的‘四不像’啊什麼的不知道好多少。”
    葉佐欣瞪視他。
    說到厲崇送陳佳宥的禮物，其實算是補給她的生日禮物。六月五號生日的陳佳宥少不了抽雙休日請大家一頓，而那天厲崇恰好被父母拖著去參加表妹的滿月酒而錯過了。據說陳佳宥的爸爸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一部手機，時下熱賣的那種。厲崇本想過後補送禮物，陳佳宥卻直接讓他畢業典禮時送。
    那時候正值酷玩的《X&Y》發行。以接近黑色的深藍為低，多色馬賽克圖案在上方，“COLDPALYX&Y”的墨綠色字樣在下方。簡單的封麵卻充分詮釋了“X&Y”這個名字。
    內地版還未麵世，厲崇費了挺大勁才弄到兩張，也不知是不是原版。一張就是給她的禮物。
    ……
    上午半天不長的時間裏，就在班主任動情的發言下結束了。那三年，就結束了。
    [六]這就是時光
    後來？
    後來很奇怪，沒有任何原因，他們就是不聯係了。
    不能否認他們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他們就是不聯係了。
    時間學著跳起圓舞曲，循著領舞者的軌跡兜兜轉轉。
    越來越圓，像一個句點。
    那就重新起頭吧。
    [七]你發現了密碼
    厲崇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發現箱子裏的玻璃瓶不見了。看到身旁的女孩在搗弄小手裏的什麼東西。
    “你在幹什麼？”
    “哥哥，裏麵有數字誒！”茜茜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拉開手裏的東西給厲崇看，是一張紙條。確切的說，是那個瓶子裏本來以星星姿態存在的紙條。
    端正的數字淺淺地嵌在皺皺的紙條末端，時光吹開藍色圓珠筆的筆跡，添上毛茸茸的光環——“9694482664”。
    這是什麼意思？用來幹什麼的？厲崇疑惑了，他不記得當時女生送他時有說過什麼關於這瓶星星的。
    茜茜又拿起一顆有些褪色的星星拆，裏麵依舊是那一串數字。
    女孩還要再拆，厲崇的手機在此時響起，是母親。他站起來踢了踢有些麻痹感的腿，接聽：“喂。”
    “喂，怎麼還不下來？”
    厲崇低頭看了看樂此不疲的“拆家敗”小朋友茜茜，回答：“就來。”
    收起手機。想著不能讓他們久等，他收起疑惑，又蹲下來：“茜茜，不要再拆了，我們要走了。”說著收起那些被她拆了紙條塞進瓶子裏，蓋上，放回箱子，抖了抖上麵的灰塵，抱著它站起來。
    茜茜終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也站起來。
    “好了，我們走吧。”
    [八]生活中總有些密碼
    “在數學的領域裏，X和Y經常是答案的代號，但是在生活裏沒有人能有確實的答案。”ChrisMartin在發行《X&Y》時曾這樣說。
    或許厲崇曾接近過那串數字的答案，或許他已經破解而不自知。可是，它的製造者已不在他紛繁的連線的那頭，不能求證，無法確認。
    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成為沒有答案的密碼。
    時光讓它靜靜地躺在星星裏，在你深眠的夜晚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