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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南說:“你看,浩南,珠子掉到綠色的草地裏就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說完,她就哭了。
    我慌了,手忙腳亂的急道:
    “你別哭啊,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的!我找給你!”
    那是一串綠翠欲滴的翡翠珠子,我記得它,南南請假幾天消失不見剛回學校的時候,衝到我的桌前,一手撐著桌子,一手高舉著,對我大叫:“阿南!你看啊!一串翡翠珠子!!”
    那是一串罕見的純色翡翠,我當時不懂它的價值,但是我明白它一定很值錢。那麼漂亮的顏色,那麼漂亮的華潤光澤,映著南南神采飛揚的雙眸。
    那天下午,直到黃昏,直到天黑,我再也沒有找到那串翡翠珠子。
    南南最後笑了,輕輕的對著還在河堤下翻找的我說:
    “阿南,別找了,丟了就丟了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心裏拗得慌,有種非得要把它給找出來的勁頭和模糊的感覺。
    隻是我光看著南南被風揚起的發梢發呆,忘了。
    這是我犯的最大錯誤。
    我不該忘了,我應該無論如何也要把它給找出來,哪怕找到永遠。
    後來,南南又和往常一樣站在我家樓下的小院門外,我的窗戶下麵等我,我又和往常一樣一起床,拉開窗簾,揉著遊戲到半夜發脹的雙眼看著她被風揚起的發梢,還有那個和我母親說話時微微的笑容。
    然後我們又像往常一樣輕輕鬆鬆的去上學。
    但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就像她的頭發漸漸長了而她卻沒有提過去剪一樣。
    我喜歡她一揚頭發笑著說:“頭發該剪啦!”然後拉起我就跑到那個她說:“那個1號理發師長得超帥的!”的那個韓國理發店。
    盡管因為她這句話以後我對那個韓國理發店沒什麼好感。
    我很愛國,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討厭那個生意紅火的理發店,現在是更加的討厭了。
    南南喜歡長發的女孩子,喜歡看街上長發的女孩子,但是她從來沒有留過長發,她不喜歡自己留著長發,哪怕是稍微長一點她也耐不住留著。
    我們也不一樣了,有時我會恍惚覺得我們是在一起戀愛。
    因為南南有時候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那裏麵藏著我似懂非懂的東西。而和往常一樣的我因為她的變化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但是我們誰也沒有說過什麼。
    我喜歡我的父母和南南的父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喜歡和南南的家是鄰居。我喜歡日子像往常一樣平平淡淡不緊不慢的過著。
    那是一段祥靜而透著淡淡的幸福的日子。
    當那條清澈的小河退潮的時候,那串翡翠珠子回到了南南的手中。
    那串翡翠珠子依舊那麼漂亮,依舊那麼瑩潤,南南看著它一愣。
    那一愣仿佛穿透了這份寧靜,喧囂著衝了出去,但在南南回神的那一霎那又迅速閃電般的收了回來。
    南南看著我,黑色珍珠般的眼瞳映著我焦急叫喊的臉。她一愣,笑了。輕輕的說道:
    “你叫那麼大聲幹嘛呢?”
    我腦子烘烘發脹,裏麵像有一團岩漿在不停的翻轉回旋,我聽不清楚身邊的聲音,像是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包括我自己的聲音。
    那日後我一直盯著她嫩白的手腕,好似有種魔力在促使我著了魔般的對那裏將要出現的東西充滿了恐懼和瘋狂。
    但它最終還是出現了。
    伴隨著南南的哭聲,還有那一直一直重複著喃喃的“阿南,對不起。”的聲音。
    我異常的冷靜,也許甚至有些冷靜得近乎淡漠。
    我想我當時的臉一定是冷漠的,因為南南不停的在重複著“對不起”。
    我不記得為什麼了,也許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
    當我看著她烏黑的長發,看著她紅腫的雙眼,看著她不斷掉出的眼淚,看著她不敢抬起來看我的頭顱。
    我沒有任何情緒。
    我的腦子裏甚至連“一片空白”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我斜著眼瞥著她在黑夜裏在我眼前漸漸消失。
    我也許甚至算是在藐視著她。
    也許在她心中我但是就是這樣對她的吧,否則豈會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否則豈會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如果我當時有點情緒會不會就是另外一個樣子?
    會不會就能在那以後的日子的某一天打開門,看見她就站在門外?哪怕是一幅狼狽的樣子。
    會不會她就會給我寫寫信?打個電話?
    沒有如果。
    很多年後,很多很多年,也許有十多年也許有二十多年了。
    當我那已經在國外讀大學的女兒拉著我去某個畫家的展覽室時我才再一次見到南南的身影。
    那是一個被裱在精致的鑲金畫框裏的身影。
    依舊白衣勝雪,依舊俏麗的短發,依舊青春,依舊燦爛,依舊是藍天白雲,青草綠地,回轉的霎那衣袂襯衫飄飄。
    隻是添了些許憂傷,添了些許淡雅。
    那是本不該出現的傳神。
    我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耳朵嗡嗡作響。
    我木然的轉過頭,看著女兒焦急的臉龐,一開一合的雙唇,沒有聲音。
    然後我的神誌絲絲的滲入腦海,我依稀分辨出那雙唇在重複的叫喊著:“爸爸!”
    我無法思考,但是我卻本能的微笑著說出:
    “你叫那麼大聲幹嘛呢?”
    然後我看見女兒更加焦急的臉了,她正要張口說些什麼,隻見她身後走過來一個頭發雪白,但是雙眼仍然清澈明亮的中老年人。
    也許,和我差不多年紀。
    他說:
    “這位先生,你可是喜歡這幅畫?這是我最愛的畫了。”
    一臉欣喜。
    我像終於恢複了神誌,未等他說完,上前就是一拳。
    那日我生平第一次狠狠的揍了一個人。
    最後我被保安拖出去,被女兒帶走,哭倒在了家中正在拖地的妻子懷裏。
    我說:
    “芸兒,我見到她了。我見到她了。。。。”
    妻子一愣,掉出了眼淚,輕輕的擁著我,拍著我的後背,輕輕的說:
    “阿浩,沒事的,沒事。。。。”
    芸兒是我選的妻子,一個共度一生的女人,一個不認識南南的女孩子,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妻子。
    但是她知道南南,我相信她知道,盡管她從來不曾問過我。
    那畫展裏的人物畫除了那副畫便全是另一個女子的畫像,樸素純淨,戴著銀飾,戴著那串翡翠珠子。
    南南的畫裏沒有,隻是那畫的下方簡單的寫著“逝於1998年”。
    那是南南離開的第二年。
    女兒說,那另一個畫裏的女子是畫家的妻子,畫家最愛的女人。
    那背後還有著一個美麗困苦的愛情故事。
    畫家雲遊四海的時候遇到了苗家的女子,震驚於那女孩的美麗純淨,愛上了她。然而那女孩卻已剛不久有了婚事,很快將會要嫁入別人,兩人兩情相悅發誓要相守相依,最終被女孩的家人發現,把畫家趕出了家門,畫家於是不吃不喝的守在女孩的寨口,最後兩人終於在夜裏私奔而去。
    但是很快,女孩的家人找到了女孩,強製帶走,不知去了哪裏。
    後來,畫家便醉生夢死,混沌度日,走到了哪便是哪裏。
    後來,便遇到了那畫中的女子,開始振作起來,作的畫也開始漸漸有了些名氣。
    隻是那女子命短,第二年便隕了命。
    隻是聽說,那女子還幫畫家找回了那女孩,幫他找到了那戶人家,幫他娶了那苗家的女子為妻,便去世了。
    那苗家女子很是癡情,回家後也是思念那畫家,未好好度日,那女孩的父母最終也是隻好隨了她去。
    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故事。
    故事裏,南南隻是個插曲。
    南南有一段時間很奇怪,不再在我樓下等我,經常翹課,她神秘的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畫家,叫我別告訴其他人,尤其是她的父母。
    因為她的父母總是希望我們能成為一對。
    但是她的父母最終還是知道了,因為南南在學校請了幾天假以後就不見了,消失不見了。
    南南的父母一夜之間由黑發變成了灰白相間的頭發,那樂天的笑容沒了蹤影,那段時間,南南的母親以淚洗麵,南南的父親麵容憔悴,我的父母也一下子老了許多。
    而當南南真的再一次一去不複返的時候,南南的父母崩潰了,南南的爺爺奶奶一病不起,最後也未能熬過生命的盡頭。
    那一個總是笑聲不斷的家,那一個樂天的一家子一下子垮了。
    就在我的眼前。
    我看著南南父母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他們再也無法待在這個殘破不堪的家,我看著南南在院子裏種的扁豆枝藤漸漸漫了上去,我看著推土機把那個房子推倒,我看著隻剩下半壁牆的縫隙裏漸漸長出青草,我看著那石灰剝落的下麵露出載載紅磚。
    最後父母終於無法忍受我長久的自閉和隔壁的殘跡,帶著我離開了那個住了半輩子的家。
    也許,總要在長大後才明白。
    那時,那個黃昏,南南丟的,並不是那串翡翠珠子。
    再也找不回來的。
    是那顆失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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