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舍身崖上聽舍身，驚煞吾輩讀書人（注）
    含羞忍辱為貧困，感天動地民族魂
    峨眉金頂舍身崖，東頂峭壁淩空，三麵陡峭崖下萬丈深淵，傳說若從這裏躍下可成仙，燕三娘凝神望著站在眼前的道袍師太，教她養她一場的師父，峨眉掌門。
    “楊燕，你到底想做什麼？”峨眉掌門無垢師太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很吃驚有一天竟然還能見到燕三娘，心情複雜之下，無垢師太厲聲喝道，“你別以為你可以用這種方式威脅本座，官府之人峨眉絕不會施以援手。”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佛頂金光普照在整個舍身崖上，燕三娘一襲紅衣，立於崖邊，正色說道：“離大人受傷終因為朝廷鋤奸，救萬民於水火，今日師父即不願救他，三娘也無顏活於世上，跳下這舍身崖，也好讓天下人知道峨眉也不過是迂腐陳舊，道貌岸然罷了。”
    迂腐陳舊，道貌岸然，四個字說得無垢師太橫眉一擰，冷眼說道：“楊燕，當年你一句話不說就離開峨眉，今日又回來一開口就要我救官府中人，破例也總得有個理由吧。”
    燕三娘看著晨光乍起，臉色微微有些泛白，咬牙直言說道：“離大人和三娘萍水相逢，結為露水夫妻，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若師父不願開啟天池，那麼黃泉路上，三娘願意與歌笑一路相伴。”
    賀小梅負著離歌笑站在燕三娘身邊，不由心生佩服，這燕三娘不愧是楊大人的侄女，骨子裏的純粹竟然如出一轍，歌哥一生能得此人相伴，也算不枉此生了。
    無垢師太哼了一聲，冷冷道：“楊燕，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燕三娘嘴角一勾，看了眼深崖，笑道：“你錯了，我燕三娘見了棺材也不會掉淚，你到底救還是不救？”
    無垢師太壓下怒火，淡淡問道：“楊燕，你為了他真的連命都可以不要？”
    燕三娘神情平靜，“死算什麼，生個肺炎會死，吃不飽會死，練武受傷也會死，生在亂世命如草芥，有什麼好稀罕的，今天師父若不願網開一麵，三娘即刻跳下這舍生崖，以報答離大人夫妻情深。”
    “我不同意---誰和你是夫妻----”
    或許是回光返照，離歌笑緩緩睜開眼睛，一把握住燕三娘的手臂，冷冷說道：“誰答應你的，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稀罕的，我和你說過我心裏隻有如憶一個---”
    燕三娘紅了眼睛，一把扯開離歌笑的手，正色道：“你心裏有誰沒誰我管不著，我燕三娘隻知道今天要麼一起活下去，要麼一起死。”
    無垢師太冷冷一瞥兩人，淡淡說道：“這麼恩愛，那你們就一起死吧----”
    燕三娘淡淡一笑，看了眼離歌笑，神色柔美，甚至帶著一縷羞澀，從詔獄到通縣，從京城到峨眉，她或許不如秋娘圓滑，或許不如小月聰明，但她始終純粹的就如一片琉璃，堅定的就如一塊磐石，她的心中從來隻存的下一個信念，救活離歌笑，既然做不到，那就以死相許吧。
    “不要---三娘，不要----”離歌笑覺得自己一生其實都是無力的，過去他無力拯救如憶，今天他同樣無力阻止三娘，“三娘，我真的不值得----”
    燕三娘低眉，婉約一笑，美到璀璨，她安靜說道：“值不值得應該由我來說，而不是你---”
    無垢師太冷眼看著燕三娘，“有時間在這裏談情說愛，親親我我，不如早點上路---”
    無垢師太身後圍著的數十道姑俱是冷冷看著燕三娘，一臉漠然，或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或唯唯諾諾不敢說話，或嘲諷癡笑。
    離歌笑心膽俱裂，牢牢握著燕三娘的手臂，一遍一遍重複說道：“不要，不要，我不值得你這麼做，我從來不夠愛你，三娘----”
    燕三娘忽然鼓起勇氣，雙手捧著離歌笑的臉，細細吻著他，苦澀的血腥味融化進兩個人的唇間，幹涸淒涼的氣息縈繞在兩人的鼻息中，“奈何橋邊，我等你----”
    賀小梅神情大變，伸手去握燕三娘的肩膀，無奈身後負著離歌笑，行動受約，而燕三娘腳步極快，淩波一閃，如一縷彩虹，騰空劃出一道弧線，翻身朝著煙雲繚繞的舍身崖底飛去。
    離歌笑心中碎裂，劇痛之下，銀牙咬碎，闔上眼睛，欲哭無淚，一時恩情，終生悔恨，三娘你若因我而死，我離歌笑萬死難贖其罪----
    *~*~*~*
    “罷了---”
    無垢師太一聲長喝，袖間延伸出兩條絲帶，延綿不絕順著懸崖，卷住燕三娘身軀，往上一扯，帶著燕三娘卷回崖邊。
    “為什麼？”燕三娘伏在地上，半抬起頭，冷冷看著無垢師太。
    無垢師太緩緩走到她的麵前，目無表情的說道：“本座隻是不想有人死在這佛門聖地，要我救他也不是不可以---”
    “求師父明示---”燕三娘跪伏在地上，額頭貼在冰冷的山路地麵上。
    “本座要你一生守在佛前，青燈古佛，一世不許離開峨眉，如果你可以做到，本座可以帶離大人入天池。”
    一死容易，而一世的寂寞更難熬，無垢嘴角勾起一絲冷漠笑容，“楊燕，你願意嗎？”
    燕三娘伏在地上，緩緩抬起頭，眼神明亮，她的一生純粹至極，為情而生，為情而死，不言後悔，因為她從不曾後悔。
    “三娘----不要----”
    離歌笑闔上眼睛，他已無力阻止這一切，最終隻能任由漆黑將他包圍，他隻後悔當初在清河口沒有趕她走，當初在通縣沒有趕她走，一念之差終究築成今日大錯，若是知道會有今天，離歌笑當初，你還會不會將她留在詔獄。
    你親手殺了她唯一的親人，而她用一生來報答你---
    “隻要離大人可以活下來，三娘願一生留在峨眉，一世青燈古佛，再不下山。”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
    注：這首詩說的是山西玨山舍身崖，玨山之巔，東頂峭壁淩空處，有觸目驚心的“舍身崖”。關於它，至今仍傳頌著一個動人的故事：相傳古時候，玨山腳下山村裏一個美麗善良賢惠的女子，因長期侍候臥病在床的公公而獲得孝順之名，卻也遭到了妯娌間的饞言詆毀，含辛受辱。為昭清白，該女子舍身跳崖……古老而又淒涼的傳說，遊人們每每聽及，無不感慨。著名作家張平(《生死抉擇》原著作者)至此聽後，感而作詩一首：舍身崖上聽舍身，驚煞吾輩讀書人!含羞忍辱為貧困，感天動地民族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