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彈劾案起引風波 第十章 初識三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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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哥,我想問個問題------”密室牢房外,賀小梅用眼角看看離歌笑,想了想悠悠說道---
離歌笑就像入定了一般,不僅不出聲,連表情都沒有,燈火闌珊下,隻見他眉骨分明,雙頰白潤,身形清瘦,一雙眼睛閃著奪目的光芒。
賀小梅並不甘心將問題咽回去,過了一會,冷不丁又問道:“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歌哥,你對燕三娘這麼照顧,真的隻是因為她是楊繼盛的侄女?”
沉默片刻,離歌笑突然問道:“風聞密報早已經傳到了全國各地,不少當地誌士也已開始申討嚴嵩,為什麼嚴黨至今遲遲不動手,以嚴嵩的性格,他早該有動作了?”
“他怕了?”賀小梅心不在焉的答道。
“他會怕?”離歌笑冷笑一聲,賀小梅聽著趕緊收回心神。
“那歌哥覺得嚴黨為什麼這次到現在還不動手?”
“他們還沒有準備好,這次隻怕會會波及更廣,小梅,我想把燕姑娘繼續留在詔獄,你千萬要注意他們的安全。”
賀小梅不敢馬虎離歌笑的問題,趕緊答道:“歌哥,放心,詔獄隻要有我賀小梅在,一定保他們叔侄安全。”
“小梅,話不要說的這麼滿。”
賀小梅聽見離歌笑這麼一說,神情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燕姑娘,”看見燕三娘低著頭從密室牢房中,賀小梅看著離歌笑,輕輕說道:“歌哥,燕姑娘出來了。”
隻見燕三娘緩緩走到離歌笑麵前,抬頭,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微微有些發紅,嘴唇幹涸,她剛想開口,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於是咽了咽口水,慢慢說道:“離大人,三娘隻想知道我大伯”,說到這裏燕三娘的聲音突然頓了頓,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楊大人有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看著燕三娘柔弱白皙的臉頰,離歌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同樣在詔獄,另一個女子,一樣柔弱的站在他麵前,甚至跪倒在他的腳邊,一字一句問他,“我爹有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他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他不是不知道答案,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可惜直到生命的終點那個女子沒有理解他,她不知道他平靜的神情背後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那一天的詔獄,同樣的密室牢房外,隻有他和他的妻子荊如憶,他的嶽丈被皇帝以通敵叛國罪下獄,嚴嵩故意試探離歌笑,又將荊疾移到了詔獄責以八十廷杖後發配充軍--
嚴嵩正等著離歌笑放了荊疾,幾千禁衛軍就在詔獄門外候著,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歌笑,求求你,救救爹,救救弟弟----”如憶突然跪了下來,他手一滑沒有扶住她,看著她絕望的眼神,離歌笑隻覺得自己的心被刀狠狠的割成了碎片。
“如憶,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歌笑,爹明天就要被廷杖了,求求你,放了爹。”
離歌笑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他已經安排了校尉,就算是廷杖也隻會傷,不會死。“如憶,父親不會有事的,我擔保,你別這樣,你快回家照顧厲兒,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如憶脆弱的就像風裏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跪在他的麵前,不停的重複道:“離歌笑,我求求你,別廷杖我爹,你放了他,你放了他吧。”
離歌笑隻覺得自己心裏悶的就像一張鼓,他不敢大聲對如憶說話,他必須小心翼翼的哄著自己的妻子,他美麗柔弱如今傷心欲絕的妻子。
如憶就像發瘋了一樣,開始對著離歌笑磕頭,怎麼攔都攔不住,“離歌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爹已經年過花甲,他受不住的,離歌笑,我求求你,放了他---”
那一夜如憶的哭聲就像噩夢一樣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不去,散不掉--
“如憶,你相信我,父親不會有事的,你乖,你相信我,雖然我不能放了父親,但我會盡力救他,你相信我,如憶,你乖,快起來。”
如憶抬起頭,漆黑長發披散在腦後,她睜著漆黑的眼睛,牢牢的盯著離歌笑,額頭上印出深深的血痕,慘白的臉上絕望的神情,離歌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
“離歌笑,你和嚴嵩是一夥的,是不是?你想害死爹,是不是,弟弟才十歲,你怎麼忍心讓他一起充軍,離歌笑,你是不是人----”
如憶就像瘋了一樣撲了上來狠狠的咬住離歌笑的肩膀,“離歌笑,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大義滅親,從此你就可以飛黃騰達了,是不是?”
肩頭的痛他已經感覺不到了,他理解她的痛徹心扉,他都明白,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黨爭,她美麗的妻子所見過的隻是春天的花朵,秋天的楓葉,她怎麼會知道繁華富貴之後的血腥,他要怎麼讓她理解這些。
他所能做的也隻是緊緊抱著她,摟著她-----
他不知道直到如憶死的那天,她有沒有理解過他的痛苦,他的悲傷。
回憶太重,重到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背負,離歌笑從懷裏取出酒囊,慢慢喝了一口,感覺辛辣的酒精從喉頭燙到心裏,這才看著燕三娘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說道:“很難-----”
他以為她會哭,但她沒有,同樣她也沒有下跪,隻是平靜的看著他,說道:“多謝大人,三娘相信離大人一定會盡力。”
離歌笑心裏一顫,哪怕是驚濤駭浪,隻要我離歌笑還有一口氣在,宦海沉浮,一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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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姑娘,可能還要委屈你在詔獄多住幾天---”
離歌笑看著燕三娘,解釋道:“比起外麵,詔獄更安全,無論有什麼需要的,你都可以差賀小梅去做。”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賀小梅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討好的說道:“燕姑娘,你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吩咐,我小梅最講兄弟情義了,隻要是我家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賀小梅從頭到腳怎麼看都似乎和詔獄典獄這個職位扯不上,他更像一個書香門第出來的世家公子,應該擁有顯赫的背景,父母的疼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日日出入於暗無天日的詔獄。
幸好賀小梅並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隻要是離歌笑去的地方,他都覺得是對的地方---
離歌笑並沒有理會賀小梅的油嘴滑舌,他需要擔心的事還很多,現在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燕三娘抬起頭看看離歌笑,她的身高約莫到他的肩膀處,眨眨眼睛她看著他,嘴角慢慢露出一個微笑,淺淺的,就像一朵小花在她的唇邊綻放開來,隨著笑容的漸深,她眼睛裏的悲傷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希望的光芒。
離歌笑說道:“我陪燕姑娘回牢房。”
燕三娘注視著他安靜的目光,過了良久才點點頭,朝來路走去。
“那我要不要----”,賀小梅剛想開口說點什麼,離歌笑隻不過瞄了他一眼,賀小梅立馬知趣的閉上了嘴,站在原地看著兩人慢慢走遠,心裏突然一樂,竟然笑出聲來,輕聲哼唱到:“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兩人慢慢走回牢房,路過刑訊室的時候,離歌笑原想用手遮住燕三娘的眼睛,卻被她阻止了,燕三娘輕聲說道:“離大人,其實很多時候,遮住了眼睛,遮不住耳朵,遮住了耳朵,遮不住心,不如大大方方的去接受事實。”
直到看著燕三娘走進牢房,離歌笑才轉過身,剛想離去,突然聽見燕三娘從身後輕輕說道:“離大人,謝謝你。”
離歌笑停下腳步,轉過身,久久注視著眼前這個瘦弱堅強的姑娘,他終於開口說道:“燕姑娘,你很堅強,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姑娘,如果我的妻子能像你一樣,她就不會----”
燕三娘的眼睛閃著微微靈動的光芒,帶著疑問,帶著不解,“你的妻子?”
他轉開頭,清了清喉嚨,才說道:“她死了,很多年以前就死了,那一年我的孩子跟著她一起死了---”
周圍突然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那攝人心魂的哭喊聲,兩人之間突然沒有了話語,隻是站著,過了很久,燕三娘溫柔的說道:“不幸生於亂世,我們這一生都注定要失去很多,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現在我們能做的隻是繼續活下去,保護我們還能保護的。”
在很多年之前,他曾經以為自己有了美好的生活,完美的家庭,直到最後他才發現所謂美好的生活也不過隻是個短暫的夢,而現在在這漆黑肮髒的詔獄裏,離歌笑感覺到了久違的平靜,就像一汪湖水讓他慢慢沉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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