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上) 乾坤大如許 何處著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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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偷聽的顧長安被他的狂妄冷漠驚得張大了嘴,海風灌進喉嚨,忍不住想要咳嗽,他忙用手捂著嘴,凝神屏氣地聽下去。
“上天無情無識,怎麼能和人相比?老天降下災禍和人類自相殘殺又怎會一般?”冷語默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麼情緒,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強迫對方改變觀念,就如同對方改變不了他一樣。
“哼,你當我不明白麼?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對的,至少,從踏上海上賊寇這條路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將來不得善終,可我從未怕過,也從未後悔過,而你呢?”
“嘩啦--”是酒具倒地摔碎的聲音,大約是哪隻持杯的手不太穩。
“語默,你的手怎麼在抖?嗬嗬,難道你醉了?那不如醉個痛快!”
一片死寂中隻聞倒酒的水響。顧長安蜷著身子蹲在那,鼻子裏酸澀得要命,他使勁兒揉揉,後悔自己從燒著爐火的船艙跑到外麵,居然忘了穿厚袍子。
“你不要喝了,對嗓子不好。”冷語默淡淡地道。
“哈哈--”嘶啞的聲音幹笑著,“你那幫兄弟下手可比我狠多了,我好歹一刀給個痛快,他們呢,一個一個的上來,每人在我身上劃一刀,深可見骨,卻偏偏不傷及要害;我不願供出其他人,他們便逼我吞炭火,說問不出話來,還留著嗓子幹什麼?”
“對不起,他們還年輕,極端了些。。。”
“得,我知道我是死有餘辜,你又倒哪門子歉?若不是你暗中放我走,我早在哪條臭水溝裏爛掉了。”
“嗬嗬,日後若不是你趕來劫獄,我也早在大牢裏爛掉了。”
長安一驚,原來冷叔叔和頭兒還有這般過往,但他們後來的談話,以長安當時的年紀,卻不大懂了。
“對了,語默,我問你,你當初為什麼不帶你女人。。。是叫什麼芙蓉來著。。。不帶她一塊走?那女的,對你是真癡,天天跑到衙門口等著。”頭兒咂咂嘴,似乎很不理解,好像還有那麼點忌妒?
“嗬---我那時是什麼?是舉國通緝的逃犯!連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她一個官家小姐,跟著我,吃苦不說,隻怕還會丟命。。。”
長安攥起小拳頭,冷叔叔騙我,原來芙蓉是人,不是花!
多年後,顧長安來到了那座繁華名城,正是炎夏的時節,碧波蕩漾的小湖上,千萬朵芙蓉靜靜地開在水裏。
那些芙蓉顏色正好,可他要找的那一朵,不知凋謝在了何年何月。
也許冷叔叔當年是對的,顧長安麵對滿湖的風荷,心想,變幻不定,怒濤滾滾的大海,終究開不出花來。
“嗬嗬嗬--”烈酒侵蝕的喉嚨發出生鏽般的聲響,明明是笑,卻比哭更難聽,“好歹你喜歡的女人真心待你,老子沒你那麼磨嘰,看上的女人直接搶回來,可她們都怕我,恨我。。。老子也和你一樣犯過傻,想要收心隻對一個女人好,和他媽的她居然和一酸腐書生搞一塊去了,她生的兒子,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的。。。”
“我以為,有一天我能回長安找她。。。”冷語默的聲音輕得像夢,風一吹就散得無影無蹤。
這一生他做過很多夢。年少的時候,他躺在因瘟疫而斃命的人中間,以為自己的人生到頭了,但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把他從屍堆裏刨了出來。整整六年,他們相依為命,他夢想他們到老也會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可事實上,他們背對著彼此越行越遠。
他學了一身好功夫來到長安,遇到一群豪氣幹天的遊俠,成為彼此的兄弟,他們一起鏟奸除惡,一起救民救難,他夢想著他們翅翼的蔭蔽越來越廣,可事實上,因為新加入的弟兄得罪了官府,他們從人人景仰的英雄淪為階下囚。弟兄們被羅織好罪名後拉出去行街,曾經庇護過的百姓用爛菜葉,碎石塊報答他們。
在最好的年紀,他邂逅了一生中唯一傾心相愛的女子,他夢想自己風風光光地迎她進門,可事實上,就在談婚論嫁之際,他被逼亡命天涯,在看了一晚上她的影子後,他靜悄悄地離開了長安,並且,再也沒能回去。
小小的長安抱著自己的膝,豎著耳朵偷聽那些他不太懂的話,冷不丁有人“踢踢踏踏”地走向這邊,一想到頭兒知曉此事的後果,他心中就直打鼓,隻得貓腰跑開了。
謝雲棧沉吟道,“以你冷叔叔和那位船頭的耳力,你就是再小心,也不可能不察覺啊?”
顧長安的臉上浮現難以說清的神色,道,“冷叔叔傳授過我一些拳腳功夫,甚至還渡過自己的內力給我,我那時真以為自己挺厲害,後來想想,就我那點本事,同他們比隻是九牛一毛;其實,他們應該早發覺了。”
謝雲棧道,“冷叔叔發覺了卻不做聲,這個好理解,那位船頭並非善類,為何也假裝不知?”
顧長安扯扯嘴角,“我不知道。”
“或許,他是想讓你多了解他一些,希望。。。你日後能記住他,”謝雲棧將他的故事前後串聯起來,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或許他並沒有那麼厭憎你,你可能。。。是他的兒子。”
顧長安擺擺手,“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或許我真是他寵愛的女人生下的,可那又怎樣呢?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女人懷了誰的種。”
他看著謝雲棧,目光似乎在歎息,在自嘲,“雲棧,我和你不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是不是中國人都說不定,甚至,還可能是你們痛恨的倭寇人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