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上) 涉江采芙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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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雲棧張了張嘴,想要駁回去,最終妥協似的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甘願留下的。這次我又欠著你的,隻怕沒法子還。”
    顧長安不知怎地,又想起昨晚的怪夢,他費力把它從腦海中逐走,卻發現毫無成效,過了半晌,幽聲道,“你一定想問我,為何要棄家飄蕩,不願守著安分的日子。”
    “其實我一出生,就在海上。一直到九歲,我都隨著一艘賊船各地漂泊。除了偶爾去碼頭的集市,從沒到過更遠的陸地。”
    謝雲棧訝然,關於他的身世她了解的不多,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和爹爹第一次遇到他時,他說自己出生在長安,後來遭遇變故,和一群奴人被擄到船上做苦工,船頭見他年幼無用,本打算殺了他,幸而一個說話算得上分量的漢子為他求情。
    雲棧有些不解的想,他為何要編出這種故事來?
    其實,有些事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一艘巨船上,那是賊子們的船,燒殺搶掠,無所不幹;有時也會做些犯法的生意,譬如叛賣私鹽,押運蠻夷的稀罕貨物等。
    船頭是一個笑起來陰森森的中年漢子,常用鞭子指著他罵,“該死的小野種,再敢惹事,就把你丟到海裏喂魚。”
    其餘的船員,大都是性子凶狠的亡命之徒,每到一處,都會擄上一批粗使喚的奴婢和用來尋歡的年輕女子;因為病殘癡蠢的人常常會被扔掉。
    想在這條船上活下去,不僅手腳要利索,還要學會隱忍。
    顧長安算是個例外,他年紀小,性格倔強衝動,每每被人叫小野種,還會憤怒地衝上去踢打那人。
    “我不是小野種,我有娘,我娘是高麗的歌姬。”
    磨刀的漢子們“哄--“地笑了,七嘴八舌道,“小雜種,上次騙你的。”“你娘本來是頭兒的人,後來和別人偷情生了你,她現在在魚肚子呢,你說你不是野種是什麼?”“你娘是個扶桑妓女,嘖嘖,扶桑女子果然和中原女子不一般味道,格外的柔順,誰能想到她那麼大膽子?”
    久而久之,顧長安不再去問關於自己爹娘的問題,也不再相信那些粗漢子的說法,自己的身世,不過是他們拿來逗樂的渾話。
    謝雲棧看著顧長安走到窗子旁,海風吹起他的額發,光潔的額並沒有因為羞怯或傷感而皺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他們一般叫我‘小雜種’或者‘喂’。”
    長安,隻是別人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回不去的夢。
    顧長安跌坐在甲板上,仰望船頭帶疤的臉,身子不住地戰栗,他的確是憎厭自己的,或許,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小東西,過來。”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他知道那是冷叔叔,連忙手腳並用地爬到他懷裏。
    “頭兒,小孩子畢竟是沒錯的,你何必和他過不去。”姓冷的男子替長安拍拍衣裳,淡淡道,見頭兒的眼神越發狠厲,歎了口氣,又道,“他又招惹你了?回頭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哼,你當初不是自負狹義嗎,卻落得個什麼下場?到頭來還不是和曾經瞧不起的人狼鼠一窩。”船頭森然的聲音像刀在刮著骨頭,長安感覺道冷叔叔似乎在顫抖,但他沒辯駁什麼,隻是將自己舉到肩頭大步走開。
    很長時間,在顧長安的認知裏,這個世界就是一艘顛沛的船,世人隻有強者和弱者之分,強者為了生存去搶掠,弱者依附強者而生。
    但冷叔叔卻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存在。
    “冷叔叔,別喝了,你看你都醉了。”小小的長安費力地從眼眸半闔的漢子手裏奪過酒甕。
    在船上,酒水並不好貯存,但船頭對冷叔叔卻十分大方,波斯葡萄酒,勁道的老白幹,任其取用,說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冷叔叔和壞疤臉以前認識麼?可他們每次見到對方臉上都冷颼颼的啊。
    “我沒醉,我沒醉。。。我跟你說,長安是個好地方啊,長安有遊俠。。。有兄弟,有。。。芙蓉。。。”姓冷的男人口齒不清地道,他的眼睛平時看上去十分清亮,現在卻彌蒙著一層霧氣,像年久的失去鋥亮的珍貴銀飾,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擦拭。
    “芙蓉是什麼?”顧長安好奇地道。
    “芙蓉是我的。。。是花,開在水上的花。”男人說到“芙蓉”兩字時,似乎非常激動,但很快就變回軟綿綿的狀態。
    “水上還能開花?那我怎麼沒在海上看過半朵?”顧長安一邊絞著手巾,一邊懷疑地道。
    “小子,這花要長在清透平靜的水裏,這海。。。一個變天就是濁浪滔滔,那花,怎麼可能開得好?”
    顧長安想想也有理,就信了,心道,日後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憂傷以終老。。。”醉了的男人開始念詩,零零落落的音節似暮秋的雨滴,一滴滴敲得人不能安生。
    長安大人樣地歎了口氣,冷叔叔隻要一喝醉,都會念這幾句詩,自己都會背了。
    隻是年幼的他,哪裏解得其中的蕭瑟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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